午後豔陽下,太液池水波光粼粼,立于池中央的中心亭内靜得出奇。
北狄王遠遠看着趙錦繁手上那幾封信。
信封上赫然寫着“大周陛下親啟”幾個字,這幾個字化成灰他也認識是誰寫的。
北狄王臉色沉凝:“陛下給本王看這些做什麼?”
趙錦繁笑了笑,一雙上揚的精緻鳳眼盯着北狄王打轉,答道:“因為……我敬佩王上啊。”
北狄王微眯起眼:“敬佩我?”
趙錦繁道:“北狄王蕭衍,先王次子,生母為賤民白氏。”
在趙錦繁提到“賤民”二字時,蕭衍眼中劃過一閃而過的恨意。
“北狄尊卑等級分明,人分三六九等,賤民最次,千百年來,尊卑難以逾越,賤民的孩子永遠是賤民,生而為奴,終身卑賤。”
“你的母親生下了你,被判犯有僭越之罪,處以絞刑而死。而你身為先王之子,卻隻能做王後兒子的陪從。”
“你是整個王宮的異類,他們辱你血統不正,說你是個雜種,欺淩你,踐踏你,要你屈服,要你自甘下賤,可你偏不。”
蕭衍冷笑了聲:“陛下知道的可真不少。”
趙錦繁不吝啬贊譽:“王上生于泥潭,忍辱負重,披荊斬棘,破土新生。古有越王勾踐,今有北狄王蕭衍,王上這樣的枭雄人物,朕又豈能不知?”
北狄王蕭衍,登上帝位的第一件事,便是尊他已故的生母白氏為王太後,重修其墓,建祭塔,使其受萬人朝拜,受萬家香火,讓從前唾棄她,蔑視她的貴族統統匍匐于腳下。
“可惜啊……”趙錦繁語調一轉道,“縱使王上登上了王位,人們心中固有的偏見卻很難被打破。”
蕭衍:“那又如何?”
“别人越是不看好你,你越是想證明自己,于是你便盯上了大周這塊肥肉。”趙錦繁目光沉了下來,“拿下從前那群血統高貴的北狄人無論如何也攻不下的大周,無疑是你的最優選。”
蕭衍站在她身側,眺望向宮牆外的群山,笑道:“是你大周國力不濟,怪不了别人盯上。”
“從前的大周便向被一衆小山圍繞的高峰,傲然于世,無他國敢于之比肩。可滄海桑田,此消彼長,如今我北狄已不是你大周人眼裡随意可欺壓的蠻夷,而你大周也不再似從前般興盛強大,早已是強弩之末。”
“誰又能保證,數年之後,接受衆國朝拜不會是我北狄呢?”
趙錦繁倚在中心亭邊的欄杆上,斜眼看他:“是嗎?”
蕭衍冷哼一聲:“你們大周人向來尊崇謙遜之道,本王的野心在你們看來是不安分,是大逆不道。”
“不,恰恰相反。”趙錦繁道,“朕所欣賞的正是王上的這份野心。”
“正如朕的仲父,從來不屑于掩飾自己野心,不懼人言,不畏艱險,因為足夠強大,所以不屑。”
“對朕而言,王上亦是一個不可輕視的對手。”
蕭衍會心一笑,他承認在聽到對手認可他時,内心止不住開始愉悅。尤其是當對方還是個令人賞心悅目的美男子時,這種感覺更甚。
可惜這種愉悅在下一瞬就被中止。
因為趙錦繁在這句話的後頭添了一句:“如果朕前些日子沒有收到那幾封信的話。”
趙錦繁輕笑道:“你看出來了吧,那是你嫡出兄弟的字。”
蕭衍不語。
趙錦繁繼續道:“北狄王以一半賤民血統坐在王位之上,反對你的人不在少數,其中以王後之子蕭衡為首的勢力最為難纏。他雖難搞,你也不是吃素的,總算還能牽制住他。”
“可你那嫡出兄弟如何肯終其一生都屈居你之下?”
趙錦繁拿着信在北狄王跟前晃了晃:“想知道你的兄弟都在裡頭寫了什麼嗎?”
蕭衍擡眼:“陛下何必再賣關子,不正是想讓本王知道,才來此處賞景的嗎?”
趙錦繁站在蕭衍正對面,拆開信封,從中取出信紙。
“北狄王不似王後之子蕭衡,自小習漢文讀漢書,會的大周文字恐不深。那朕便替你念念這信上寫了什麼。”
說着她打開信紙,朗聲念道:“大周陛下親啟,我乃北狄先王之子蕭衡,今北狄孽障難除,倘若陛下助我除障,來日我登帝位,願以誠報之。”
“向大周進獻寶馬千匹,黃金萬兩,尊大周為萬邦之首,絕不存半分僭越之心……”
她瞥了眼北狄王蕭衍難看的臉色。
“啧啧啧,瞧瞧,你兄弟可比你識趣多了。”
“你的兄弟本就難纏,若是再加上我大周的助力,王上你還能安穩坐在王位之上嗎?”
蕭衍扯了扯嘴角:“所以陛下告訴本王這些是為了?”
趙錦繁直言道:“朕是想着,既然要合作,那就跟能給我大周帶來最大利益的人合作。”
“你的兄弟不甘臣服于你,難道你就甘心被你兄弟踩在腳下?”
“朕既可以給你兄弟助力,怎麼就不能和你合作呢?”
“就看誰出的條件更令朕滿意了。”
蕭衍低頭沉默。
福貴站在趙錦繁身後,手心直冒冷汗,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站的位置恰好能看清信紙上的内容。
那張信紙上空白一片,分明什麼也沒寫。
什麼陛下親啟,什麼孽障難除,什麼報之以誠,統統都是假的,全是現編捏造的。
陛下未免也太過大膽了,連北狄王這種野蠻人都敢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