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平日裡他哄她那樣。
再後來姜歲被管家哄走,留下姜雲钊獨自一人待在書房。
他沒有開燈。
落日的光影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好似将他割裂成了兩半,一半沒在暖橙色的餘晖中,一半沉入詭谲的陰影裡,冰冷得駭人。
安靜無聲,姜雲钊仿佛成了一座會呼吸的人像雕塑,久久未動。
直至黑暗徹底占據這一方空間,才聽到他低沉而隐忍的歎息聲。
心高氣傲的公子哥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能夠輕而易舉淩駕于衆人之上可一旦沒有了家族的庇佑,他不過就是個仰人鼻息的可憐蟲,什麼都不是。
他誰都保護不了。
—
起初,姜歲還會問姜雲钊什麼時候能見到媽媽,可後來她就不問了。
有些事情成了父女倆閉口不談的“禁忌”。
暑假的某一天,姜雲钊把姜歲叫去了書房。
沒人知道他都跟姜歲說了什麼,隻知道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姜歲都将和蘇亦年,也就是她的親生母親一起生活。
—
回憶戛然而止。
姜歲白嫩的指尖輕點着車窗,“我好像來過這裡。”
似乎很久之前她也是這麼趴在車窗上,急迫地想要見到某個人。
坐在副駕駛位的許則轉頭看她,素來闆正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怎麼可能?”
許則是姜雲钊的秘書,同樣也是看着姜歲長大的。
這次他的任務就是安全護送姜歲去浔甯找她母親。
說話間,許則小心打量着坐在後排的小姑娘。
姜歲今天穿着款式簡約的白T和背帶褲,天生帶着自然卷的長發被高高束起,露出一張素面朝天的漂亮小臉。
全身上下沒有多餘的裝飾,唯獨在胸前别了幾枚色彩鮮豔的小徽章,幹淨利落之餘又多了幾分俏皮乖巧。
比起長相溫婉的蘇亦年,姜歲要長得更像鋒芒畢露的姜雲钊一些,過于明豔精緻的五官讓她看上去有種高不可攀的疏冷感。
唯有一雙眼睛像極了蘇亦年,幹淨透徹,如同蘊藏着一彎璀璨銀河,尤其是笑起來時更甚,漂亮得叫人移不開目光。
“也是,我怎麼可能來過這裡呢。”姜歲喃喃道,“夢裡來過吧。”
許則看了眼導航,“還有半小時,咱們就到浔甯了。”
姜歲聽完輕輕撥弄了下背包上的小挂件,低低應了一聲。
“知道了。”
隻剩半小時了。
明明是第一次踏足這片土地,姜歲心裡卻陡然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許則發現姜歲情緒似乎有些異樣,忍不住問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見媽媽嗎,現在心想事成了怎麼不高興?”
這些年,蘇亦年的行蹤隻有姜歲的爺爺姜振楷一個人知道。
從姜雲钊知道蘇亦年的下落到把姜歲送來浔甯,前後也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
“許叔。”
“嗯?”
“你和我爸爸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許則是姜雲钊最信任的下屬,姜歲覺得他一定知道點什麼。
姜歲突如其來的提問讓許則心裡一驚,面上卻絲毫不顯,“為什麼這麼問?”
姜歲直視許則的目光,語調微冷:“就是覺得有古怪。”
她不喜歡姜雲钊和許則都把她當成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
許則驚詫于姜歲的敏感,也知道小姑娘不好糊弄,多說多錯,隻得趕緊轉移話題,“哪有什麼古怪。對了,轉學手續已經給你辦好了,等開學你直接去學校就行。”
停頓兩秒後,許則補充道:“就在你媽媽任教的浔甯二中。”
“……”
顯然在許則這裡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了,姜歲也不再糾結,順着他的話往下問,“那她會教我嗎?”
“這個暫時還不清楚。”許則有些摸不準姜歲的想法,試探性地提議:“需要我去跟校方溝通一下嗎?”
姜歲忙不疊搖頭,“不用,順其自然吧。”
“好。”
接下來的時間裡,許則又跟她講了一些關于蘇亦年的情況。
“住對面的那戶人家跟你媽媽認識很多年了,兩家的關系挺好的。對了,他們家有個男孩,跟你一般大,說不定你們兩個還能成為同學呢。”
姜歲對于新鄰居和可能成為的新同學并不感興趣,她現在滿心滿眼都隻有蘇亦年一人。
—
半個小時後,姜歲到達目的地。
車子停在小區外的公交站牌邊上,或許是因為天氣炎熱的緣故,這個時間點路上并沒有什麼人。
司機先下車去給姜歲取放在後備箱的行李。
“待會我就不陪你進小區了,你自己一個人可以嗎?”
單身女性家裡突然冒出一個快要成年的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容易被人議論的事情,若是再加上豪車接送和陌生男人的進出,指不定會被傳成什麼樣子。
有些不必要的麻煩能避免自然要避免。
“嗯,我自己進去就可以。”
樹蔭的陰影落在地上,陽光濾出枝桠的形狀,穿着白色襯衫的清瘦少年騎着單車從車旁駛過,迎面而來的熱風鼓吹起他身上的衣服,漾着蓬勃的生命力。
姜歲透過車窗看着騎車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默不作聲,車裡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
許久之後,她才低聲道:“許叔……幫我照顧好爸爸,我怕他自己一個人太辛苦。”
對于馬上就能見到蘇亦年這件事,姜歲當然開心。
隻是狂喜過後,她第一次那麼清晰地意識到跟媽媽一起生活就意味着她要離開姜雲钊。
長這麼大,這還是姜歲頭回離開姜雲钊這麼長時間。
想到這,興奮感漸漸褪去,姜歲心裡倏地多了幾分酸澀與不舍。
“許叔,”姜歲頓了頓後繼續開口,“如果,我是說如果出了什麼事情,你一定不許瞞着我。”
很多事情,姜雲钊不說并不代表姜歲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能回到親生母親身邊便意味着爸爸和爺爺維持了十多年的和平假象已經徹底分崩離析。
許則微微颔首,“放心,你照顧好自己,姜總那有我呢。”
聽到許則的承諾後,姜歲彎了彎嘴角,轉身走了幾步後朝身後擺了擺手,“許叔你趕緊回去吧。告訴我爸爸,我會經常給他打電話的,讓他别太想我。”
從出生起,姜歲就在經曆着分别。
唯獨這一次,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