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西涼王妃身後走進來的,靜立不動時,靴子就無聲地在厚重毛毯上磕一磕。
“她,薩仁格格。”雅琳說,“追獵很厲害,秋天時奪魁的。”
我腦海裡随即冒出這樣一幅畫面,寒風蕭瑟,我騎着烏圖白馬艱難地跑着。
忽而西洲年吹了一聲口哨,薩仁洶洶趕來,朗聲宣判又一次出逃以失敗告終:“活捉東梁人質。”
她腳下的戰靴應當比麂皮花鞋更沉重,一個人硬是踏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我打了個寒噤。
雅琳看在眼裡,卻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不用擔心,安載公一定很喜愛姑娘你的。薩仁不會威脅您一分半點。”
我詫異地看向雅琳,随後從她信誓旦旦的表情中又明白過來,她和我說的不是一回事,“安載公親自接您回來,您一定會成為安載公的子妃。”
啧。雅琳成天在我耳畔念叨,祭火禮是新娘的日子,我緊張得不行。畢竟我現在是一本言情小說的女主。
女主普通地跑,叫跑。
可女主如果是西涼王子妃,跑就叫逃婚。
逃婚這個字眼放在敏感肌系統世界裡可大有說法,縱觀曆代言情小說,逃婚新娘就沒有逃成功過的。對于我相當于一個極大的debuff,因此我聽到這話,立刻用銀勺子在碗沿轉了三圈。
巴雅告訴我,遇到烏鴉叫一類的晦氣兆頭,用這種方法就可以抵消。
消吧,快消。我一邊轉一邊在心裡念叨。天靈靈地靈靈,涼軍見我必放行……
等到西涼王妃入座,她立即宣布了一條西涼昆彌的旨意,西洲年會在春日祝酒宴時正式與薩仁格格成親。
還真消了?我詫異地放下勺子,又擡頭看了看天,雖然隻看到營帳的花色頂棚,但不禁感慨祭司助手說的話就是牛逼。
衆人交口稱道薩仁與西洲年是一對良緣,在愈演愈熱的氛圍簇擁下,端莊自持的薩仁也終于羞怯地向我們的方向看了一眼。
薩仁在瞟她未來的夫婿。在視線交接的一霎,又像觸了電一樣移開眼神,捧起酒杯,含蓄而高興地飲了一口。
“可能安載公有自己的打算。”雅琳的表情有點兒像被誰打了一耳光似的别扭。
在座貴族的道賀聲,酒杯碰杯,西洲年标緻地笑着與諸多人員談話。
我恍惚了一下,心底一陣空洞與荒蕪,像枯萎了玫瑰的荊棘叢。忽而又覺得西洲年這時的笑容有些陌生。原來他在西涼,在自己的劇情裡是這樣的。
可是又轉念一想,這明明是件好事。正所謂一個蘿蔔一個坑,祭火禮自然是新娘的火坑,現在這蘿蔔有了——是薩仁。那豈不是說明,我不用入坑嗎?
但很快急轉直下,一道銳利的光芒直直照向面門,我循着直覺看去,西涼王妃眼底氤氲着看不透的情緒。她似笑非笑地開口:“這位?想必是東梁的……”
“正是東梁六公主。”西洲年站起來,擋住了我将近一半的視線,導緻我接下來隻能聽到西涼王妃聲音。
“公主遠行來我大涼疆土,确實不易。說來,涼與東梁自先王武帝時曾有齊楚之盟,秦晉之約。可後來梁王背棄信義,再不重提。如今公主赴梁,不知可否是為履此約?”
那必然不是。
沒給我出聲的機會,西洲年說:“兒子今日剛知訂婚之喜,隻怕不宜貪得無厭。”
這是貪得無厭的問題嗎!
西涼王妃輕輕笑了兩聲,又說:“你如今已經過及冠之年,你幾位弟弟都有了妻妾家事。你也該懂得母妃心切,自己上一點心。”
“母妃教訓的是。”
好的很,他倆聊上了。我說停停,沒人想過問一下我嗎?
唉……樂極生悲,樂極生悲。還以為自己逃過了劇情殺,然而沒有。
我最近兩天讀原著時見過這段對話,這是六公主初入西涼,面見西洲年母妃的場景。隻不過,按照原書時間線,假如我一開始就被他接走,那麼這番說辭應該發生在更早些時候。而且嚴格上講,原書中母妃勸西洲年另娶了一二三名側妃。
至于當下,西洲年還是馬上就要三妻四妾了,隻不過按照先來後到,薩仁成了正妃,而我是那個三四五六……别看過程有很大出入,但輸出結果到頭來還是讓這破系統給續上了!
這和白幹有什麼區别。
撓頭,想打開隊内語音商讨一下對策,想起自己已經沒有隊友,放棄。
繼續撓頭。
破腦子快想辦法啊……對了。西洲年可以不答應啊。
新銳黨的遺産紅利終于給我吃上了。
在西洲年寬闊袖袍的遮掩之下,我調轉銀筷,用鈍頭戳了一下他的腰窩,從齒貝之間念經似的擠出細小的聲音。
“西洲年,你小子得注意了,你不是說,想和我學做人嗎?機會來了。現在,就是考驗幹部的時候了!黎明的曙光亮起來了,沖鋒的号角吹響了……”
“做人的第一步,就是做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做一個絕不向命運低頭的人,做一個明知山有虎掉頭離開明知山的人。”
“你記不記得,天書第一百一十六頁你娶了我。今日,你如果再重蹈覆轍,就是中了天書的圈套。”
……
另一頭,薩仁的笑容不再亮麗,她也不約而同地與我一起望着這尊急于成人的傀儡。
我不由得有幾分好奇。薩仁在想些什麼呢?家族的期盼,未來的榮辱……總之這一刻對她與我都至關重要,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與一個陌生人靠得那樣近,我們兩個所期待所害怕的在這一刻都達到重合。
氣氛隐隐躍動着紊亂的躁意,在二弦琴細碎的嗡嗡聲裡,西洲年似乎極其不易察覺地向我睨了一眼,又似乎一點兒沒在意我。
我内心很焦灼。
西洲年卻雲淡風輕,兀自從袖中拿出一節玉骨管樂,周圍的人見此,窸窸窣窣的竊語更加明顯。
我不明所以,試圖從他人的神情中讀出些意味。薩仁似乎放松了一些,但也算不上開心。
緊接着西洲年将玉骨遞給我,在我還隻感觸到這柄笛子質地冰涼的時候,他不由分說地宣布。
“梁國六公主于吾有生死之恩,故吾決定以月河灣祭司之名,尊奉公主。衆卿欽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