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宴席結束之後,西洲安載遣派了月河灣的使者去禀報西涼昆彌,舉國宣告任我為月河灣的祭司。
王地得到這一條消息又掀起了什麼風波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我暫且在西涼當祭祀。
打工,唉,打工。我安慰自己,哪裡不是上班,東家不幹幹西家。
雅琳和巴雅轉日與我道賀,巴雅做事依舊滴水不漏,将我任職之後的事務交接得格外缜密漂亮。隻是她的笑容比從前相識時看起來有些陌生,或者說,現在她笑得太過“體面”。
“恭喜阿六姑娘了。”
巴雅說着,把一串不知名植物枝條編就的飾品挂在一側牆壁的牛角上。
“祭火禮以後我們還沒來得及再見面呢。您第一天上任,還不清楚祝禱的事宜,我會輔佐您的。”
我想和她點一下頭,腦袋上正頂着一個圓形高台似的帽子,周圍垂下一排紅瑪瑙的珠簾,稍一動,簾幕就輕微地晃動。
透過縫隙能模糊地看到巴雅慢慢走到祭堆旁。
我們正在一間類似宮殿的石築内,正中央上空露天,地上以砂石、蜜蠟、磚木搭建出一座圓塔,雅琳稱之為“祭堆”。
西涼的多數住宅、房子都是可以拆卸搭建的營帳,而這裡的牆壁則由巨大平滑的大理石磚壘砌成型。這意味着祭堆和它所在的宮殿大概是月河灣重要不可更換的建築。
月河灣緊臨東族與赤砂,三處的人都會來祭堆祝禱,早上外面排起了長隊。東族是西涼的一支部族,赤砂則是西洲月的封邑。
想起西洲月,我就一陣頭痛。原書裡對這個人物也略有提及,在西涼,他和西洲年是奪嫡之争的主要對手。但六公主從前和他并沒什麼交集。
可能因為我和薩仁如今身份錯置,西涼的權謀旋渦自動地将我這股逆流也納入了其中。
那是個有些近乎自負的男人,對掌控局面有種異乎尋常的執着。
自從晚宴一面之交,他出于誤會,自以為捏住了我的秘密,想為自己的征途埋一條隐線。
雖然他的威脅于我而言無關痛癢,但這種感覺還是讓人很不爽,好像憑空被架在那裡了一下。
“你在想什麼?”雅琳笑嘻嘻地,側過頭湊在珠簾前打量我。
我回過神,“你怎麼也跟姐姐來了?”雅琳在祭堆沒有職務,巴雅是副手,所以才奉命幫我這個半路出家的上道。
“我就是想來看看的。”雅琳藏不住心事,連着與我表達了好版天她的驚喜之情。
得知我成為祭司之後,她簡直不敢相信,“一會兒你也會沐火嗎?然後感知天命……天啦,你會得到火神和長生天的祝願。”
她絮絮叨叨地說着簡單而期頤的話,那架勢,仿佛要将我當成另外一個她去體會。
其實我現在也不敢相信。我重新審視這段經曆,隻覺得分外詭異。
異鄉人跻身他國重臣之列,雖然在當今亂世也并非沒有先例,四國混戰時常有謀士罪身臣投外國。
但我不同,我是被忽而擡到這個位置的。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公司應聘都要崗前培訓呢。
可西洲年自從與我暗結龃龉,就什麼都沒再囑咐過。
當初我說的話太決絕,導緻近期西洲年眼裡看不得我這号人物。
為此我郁悶了好幾天。因為這關系到另一個大事:我和二号機的計劃還沒開始就遭遇了最難的檻。
雖然西洲年還是授意雙胞胎姐妹幫襯我,在輕朗的某個冬日正式開始處理祭禮的事情,但我确信他氣還沒消。
我前夜寫了一封認錯求和的信,字裡行間委屈巴巴得要滴出水來,清晨就命人快馬加鞭送到西洲年麾下。
傍晚時候,信使回來,隻捎了一句口信:“你的文言和西涼話一樣差。别再給我寫東西了,你這個文盲。”
我這個文盲很清楚,如果在當前的節骨眼膽敢提“婚禮”的字眼,西洲年大概會直接叫我滾蛋。
人群一陣忙碌之後,面前祭堆下方的銅爐裡燃起了一排火焰。空氣裡彌漫着油脂燃燒的焦味。
侍女捧來一盆表面閃着光澤的液體,舉在我手的高度。
我依稀猜到她想讓我洗手,就放進去摸了摸。表面不知道漂浮着什麼,有一股油滑奇怪的觸感,再沉下去冰涼沁膚,是水。
我還沉浸在這一瞬間的清涼,巴雅已經抓住我的手腕,“唰”地一下将手從水面抽出來,繼而一轉身,扣在了前方的火焰底。
我驚了一瞬,感到手掌的溫度在從冰點急劇升上來,甚至來不及使勁收回。
就在驚訝即将轉為恐懼的前一刻,巴雅及時将我拽出來。
第一反應是檢查手,畢竟誰的肉也不是鐵做的。拿在眼前翻來覆去看了一番,才松了口氣。
沒什麼事情,居然連一點兒燒傷都沒有。隻是腕部因為抓握的力度出現了一些紅痕。
侍女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巴雅轉身用西涼語朝外喊了一句,各地的朝拜者熙熙攘攘湧進祭宮。
起初我端坐在祭堆前,有些茫然無措地看着異鄉的民衆。
巴雅不動唇地小聲簡短地告訴我:“不用做事,他們自己忙。”
又過了一會兒,一名年邁的女人在攙扶之下一步一頓地走到我的面前。
“她問你的,要用神的旨意回答。”巴雅低語,“你,先知。”
我頓時領悟,難怪西洲年會如此放心地任命我。
祭司類似梁國的太史令,是一種神職。
“你讓她問吧,我試試。”我無聲地點開光屏。
這回還真是專業對上口了。
老婦人混濁的眼裡映出祭堆的火光,幹癟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所剩無幾的白牙猶豫地露了個形貌出來。
巴雅和她身邊的年輕人語氣短促地交談起來。
一道不受控的聲音像祭堆上空随風擺動的彩旗飄到了我身後:“阿嬷不信你呢。”
西洲東霞像我固有印象中的纨绔子弟一樣,日曬三竿,無所事事。
揣着手從宮殿側門踱步進來,無視周圍形形色色的人,也沒有人敢攔着他。
“西洲東霞,你也來祭台朝聖?”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不太像是正緊西涼人,看起來一點不虔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