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我來瞧瞧你。”他一直走到我身前,脖頸上挂着的蜜蠟瑪瑙串混鈍地發出碰撞響動,“我不像安載公。我還沒有自己的封地,每天清閑,不找點事做怎麼行。”
“瞧我也算正事?”我額頭垂下一滴汗,心說他顯然是那種遛街打馬的二世祖無疑了。
“當然,以防你出岔子。你太年輕了,又不會西涼語,萬一應付不來,我能幫個忙也許。”西洲東霞笑呵呵瞅了我一眼,依然将手環抱在袖子之中,就那樣站在了我旁邊。
他和巴雅一左一右對稱着,乍一看煞有介事,好像真的是什麼副官一樣。然而這半天一點兒也沒發揮用處。
由巴雅替老婦人傳話。
原來老婦人是東族郡君的外祖母,想詢問冬日枯水期時狩獵的事宜。
巴雅停頓了一下,補充說:“你不知道就算了。這些事情原本想來你也是不會的,我想辦法讓他們去。”
他們,不止是老婦人一家。我注意到後面逐漸排起了長隊。
這時西洲東霞擡手按住巴雅的肩膀,後者困惑以待。
隻見他弓着腰,像狩獵時的狼一樣,雙眼直視前方某一點,揚了揚下巴。
“不行。小姑娘,你得回答。今日王地的人專程來監察你呢,做的不好,西洲安載會惹麻煩的。”
我順着他的意思瞧過去,人頭攢動,看不出哪些是專門來看我,哪些是來看祭司的。
巴雅蹙了蹙眉:“看來有人偏要為難安載公……”在外人看來,我不該懂西涼風俗與預言的。
她沒繼續說下去,因為她也意識到,我出任祭司這個決定于外人看來是西洲安載沖動的過失。但決不能由她點明這種錯誤。
這活一定不能辦砸。
我現在走着薩仁的路,如果因為我不稱職,把她的官職給撸下去了。那以後該拿什麼還給她呢?
“别讓他們走。”我請求巴雅,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尋着光屏一行行的字幕。
某年某月某日,西洲年與六公主吵架。
某年某月某日,西洲年納妾,六公主冷臉對鏡思念祁戰。
某年某月某日,西洲月平叛回峰與西洲年争奪中央控制。
某年某月某日,西洲年與六公主繼續吵架,扭打到一起,扭到一起……
狩獵的事兒,還真是半個字沒提。這本戀愛小說非常有選擇地記錄信息。
阿嬷還在等着,巴雅看了我很久,額頭前的瑪瑙珠簾晃了兩下。我心一狠,忽而決定,編吧。
有選擇的編。
這一年西涼出過一件大事,六公主在新歲去往王地的路上遭到熊的襲擊。西涼軍隊繞地救下她,西洲年親自殺了白首烏面熊。
白首烏面熊是附近山脈的兇獸,據說西涼一名公主就要求昆彌子送這一隻熊的皮毛作為聘禮,才許結為姻親。
此後熊成為西涼勇士換取心上人喜愛的一種手段。
原書裡西洲年為情而終,頗為突兀。可如果非要說西洲年與六公主這名和親的陌生女子有任何情愫,那麼大概隻能在這段情節說起。
西洲年追擊數裡弑熊,一方面是為新婚妻子報仇,一方面,大概也是懷着對未來的期待,想和她在初見時留些好的念想。
不過書裡如何開展并不重要了,反正這個冬天會發生這樣一樁事情。
總有人要遇到它,不妨是别人。狩獵,狩什麼東西不算獵呢?
我權衡了一下利弊,小心地望向身邊兩人:“此地往西的山上,有一隻白首烏面熊。十二月末尾必然出現。這事情,算嗎?”
“你怎麼知道?”西洲東霞脫口而出。
他本來半睜半閉的眼睛張開了,手也從袖口裡拿了出來,這大概是他下意識的舉動。
随後他的手有些不知如何擺放,僵立在那兒看着我。
“烏首?”巴雅的神情分外慎重,“那隻熊是附近人心目中的靈獸,它的行迹,當然是最重要的預言之一。”
西洲東霞聽着,忽而像想通了什麼,自洽地笑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哥哥對你太好了點兒,鋪路鋪到這一份上。”
我不做解釋。
巴雅的眉向眼壓了一下,最終點點頭,如是和東族阿嬷交待了。
這些預言自然不必避諱旁聽,聲音一直傳到一家人身後。
祭宮并未有想象中那樣肅穆沉重,很快響起一片細弦顫動般的竊竊私語,愈演愈烈,在某一刻頓時沸騰成嘩然。
東族的老婦人雙手劇烈顫抖地撐在年輕人手臂上,硬是對我屈了屈膝。
我很心虛,因為這預言并不算某種神迹。但也隻能泰然處之,面含微笑送走了他們。
再回到祭壇,我看了看光屏顯示的當前内世界時間,又看了看外面蜿蜒的人影,心中忽然有點兒麻木了。
西洲東霞忽而說:“王地的巡檢走了。”
看來我這一條消息太重磅,深深地觸及了他們的預期上線,讓他們心服口服。
已經完成了考核,那後面也沒必要太努力。
我又随意解答了一兩個問題。
好在,多數信徒向祭司詢問的都隻是提一些“請告訴我和隔壁的小夥子能不能成功結婚”啊、“希望前鄰居借走的一袋子米早一點還”之類的訴求,不算太難應對。
很快到了鐘聲響起,散場的時候。
人群相繼散去。西周東霞卻不急着走。
巴雅捧着侍女送過來的一摞文書,囑咐我:“你和雅琳他們等一等,我先去送這些到文官手裡。”
這貌似也該是我的活。
領導是我在當,勞全是别人在做,我内在裡員工的靈魂感到了極大的錯位,不好意思起來。巴雅隻說:“給你你也不會,到時更麻煩。我去去就回來。”
剩下西周東霞、雅琳和我三個人面面相觑,在祭宮數牆上的浮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