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耽誤一年,閨女就十八.九了,再嫁也多半隻能嫁那些鳏夫。
“再看看吧。”阮母心想上次挑了個福薄的,好在沒牽連女兒的名聲,下次若再挑一定要好好對個八字。
粗聊了幾句,阮柔就跟着進了屋。
原主的閨房還是原來的模樣,看得出有認真打掃過,連被子都透着一股太陽的味道,屋子雖不大,可收拾的齊整。
“有點空,等下午把你東西都搬回來就好了。慧娘,你聽娘的,别多想,好好在家待着,滿一年娘再給你好好相看。”
“嗯。”阮柔應着,整理自己帶回來的行李。
屋外,阮父抽着旱煙,煙氣缭繞,看不出他的神情。
隻小石頭在院子裡瘋跑發出的笑聲,成為院子裡僅有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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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阮父領着兩個兄弟、并四個侄子,一起去周家擡回了女兒最後的嫁妝,小石頭也像模像樣的跟在後面幫把手。
原主的嫁妝攏共一台大衣櫥、兩個床頭的小櫃子,并一個床上的箱籠。阮父自己就是木匠,在這些嫁妝上當然也不吝啬,都是攢的上好的紅樟木,材質文理分明,耐腐防蟲,打造的精心,才過去一年,此刻看起來還跟全新的一樣。
阮父看着櫃上的美麗花紋,都是他一點點雕刻而成,回想起一年前送女兒出嫁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不禁感慨萬分。
“唉。”将人送走,看着顔色依舊紅豔喜慶的家具,阮母忍不住歎息。
“當家的,咱們可得好好給慧娘再挑一個。”
“嗯。”阮父沉默片刻,道:“我再給慧娘打一套新的。”舊的多少用着不吉利。
東西齊全,阮柔一點點将東西重新歸置好,一切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在阮家的生活一如原主記憶中,簡單而又快樂。
若說不同,還是有的,那就是阮父阮母對待她的态度總是小心翼翼,仿佛擔心她一個想不開,倒是小石頭,年紀小,分别的一年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依舊跟在後面,姐姐長姐姐短的。
阮柔打心底不喜歡弟弟這種生物,上輩子,在娘親死後,繼母生的弟弟簡直就是一個小魔王,奚落、嘲諷、戲弄,是比面慈心狠的繼母還要讓人讨厭的存在。
可接觸多了,阮柔逐漸明白,弟弟和弟弟之間,也是不同的。
小石頭年紀不大,方才八歲,已經曉事,會體貼父母的勞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活計,也會嚷着給姐姐做主,莫名的,讓阮柔願意相信,這樣的弟弟确實能為姐姐做主。
“石頭,你想去讀書嗎?”無事可做,又不好出門,阮柔無聊下隻能拿出繡筐做繡活。
“不想。”小石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虎頭虎腦的模樣逗得人發笑。
“為什麼,你不想讀書當大官嗎?”阮柔疑惑,在周家,不說天資出衆的周青遠,即便是周青沐,也是希冀讀書識字的。
“費錢。”小石頭給姐姐甩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姐,你看咱家是有錢供我讀書的模樣嗎?”
“呃。”缺錢——讓阮柔意外又不那麼意外的回答。
阮家在鄉下其實不算窮,家中有五畝水田、一畝旱地,光是田地的産出就夠一家子吃喝,還有阮父木工活的補貼,一家子過的比大部分村民都要好。
平常一旬也能吃上一回肉,可讀書不同,那是經年累月的開銷,足以拖垮一個家。
她愣了半天,方才道,“可讀書能靠秀才,光宗耀祖。”
“那也得考得上啊。”小石頭頗有自知之明,“我又沒讀書的天分,過兩年就跟爹學木工,這可是門好手藝。”一副喜滋滋的模樣。
起點不同,認知也不同。阮柔很想告訴他,讀書其實遠不止考取功名,讀了書、長了見識,或許整個人生都會有所不同,但她到底什麼都沒說。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她沒理由不知道,若是以後有能力,供一個讀書人也不算什麼,若沒有,說也白說。
阮父除去下地,依舊大半時間在後院的木工房裡忙活,隻聽得刨木頭的聲音不斷,遇到需要雕刻的部分,他也會拿到前院裡趁着天光好細細雕琢。
鄉下人家具一般能用上一輩子,打新家具的大多都是辦喜事,或建房搬遷、或兒女婚嫁,刻的也大都是些喜字或者祥雲之類的雕花,委實算不上精細,看下來她的嫁妝是其中手藝最好的,至少刻着一對大雁。
心念一動,阮柔問,“爹,你為什麼不雕跟我嫁妝上一樣的呢?”
“那多費功夫。”阮父笑着回應,手中的動作不停,“他們隻出得起這個錢。”
阮柔再次愣住,她還以為是阮父手藝不夠,可好像來到這個家中,她不懂的事情變多了。
不想讀書的小石頭,做活精簡的阮父,以及看起來和善實則頗為能說會道的阮母,小人物也有着小人物的智慧。
阮父沒留意她的出神,指着她手中正在繡的帕子,“就跟你做繡活一樣,繡的再好,鎮上鋪子隻給的起那個價,一個道理。”
鎮上的繡坊基本供應本地,布料和花樣夠用就行,最重要的是便宜,隻有頂好手藝的繡娘才有機會将東西賣往更外面的縣城乃至州府。
阮柔的女紅算不上好,這東西需要經年累月的練習,她上次長時間拿繡針還是在娘家的時候。
入宮後她就徹底抛下了,即使需要拿針,也是象征性的戳兩下,實際活還是下面宮女幹。
所以,指望做繡活賺錢,在她這是别想了,倒是好看的花樣子,她知道不少,也許可以去看看鎮上繡坊收不收。
人但凡活着,衣食住行就沒有不要錢的,就是皇椅上的皇帝也還有愁國庫不夠用的時候,阮柔當然也希望手頭寬裕些。
她手中如今攏共十兩銀子,還是當初阮家給原主的陪嫁,除此之外身無分文。
阮家的條件也就在農家尚可,在過慣了好日子的阮柔眼裡簡直糟糕透頂,要改善自己和阮家的生活,錢财必不可少。且還得去找周青遠的麻煩,可謂任重而道遠。
離開周家後,阮柔定下了第二個小目标,那就是賺錢。
賺錢要麼有本錢,要麼有手藝。
阮柔盤點了一下自己和阮家,前者是肯定沒有的,那就隻能靠手藝了。
她自覺懂的不少,針織女紅、詩詞歌賦、筆墨紙畫,不說樣樣精通,起碼都會點兒,卻都不适合拿來賺錢。
“唉”,重重歎了口氣,阮柔無心再繡眼前的帕子。
阮父誤以為她是累了,勸道:“别繡了,家裡不缺這點,你要是沒事,讓小石頭陪你玩會兒吧。”
讓八歲的孩子陪自己玩,阮柔還沒那份童趣,拒絕後,她道:“爹,我想去鎮上看看。”
小溪村太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總要知道外面什麼朝代、什麼年份。
阮父沉默片刻,本不想答應,可看着女兒滿是清愁的小臉,忍不住同意。
“行,明天讓你娘帶你去,有什麼喜歡的可以買點回來。”
等到傍晚,阮母從外面回來,得知消息也是一副歡快的模樣。
“在家待悶了吧,娘明天帶你出去逛逛。”阮母應的輕松,可回屋神情就變了。
“當家的,慧娘在家都半個月了吧。”
“可不是,我看真的閑壞了。”
“唉,你說也是,大嫂和弟妹家的孩子都要定親的年紀,過來也不合适。”雖說都是自家人不嫌棄,可到底要避諱點。
“就去鎮上逛逛吧,也沒什麼人認識,你把人看好了。”
“知道,我多帶幾個銅闆。“
過了片刻,阮母突然道:“眼看快要半年了,你說是不是也可以先相看起來了?”到底還是着急的。
“再等等吧。”
“等不了了,我下午聽麻子家說了一個不錯的,八裡坡的一個鳏夫,跟咱閨女一樣都是二婚,沒有孩子,條件也還不錯。”
“再說吧。”阮父興緻怏怏,“孩子不着急,咱們也不要急,省得慧娘看見你嫌棄她呢。”
“兒女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哪裡會嫌棄。”阮母不樂意了,“我就是心疼她。”
“也就這一時,她們也沒空天天盯着。”
“她們可閑着呢,眼睛跟那貓頭鷹似的。”阮母嘟囔,村裡婦人她還不清楚,一個個天生長了張八卦的嘴,村裡上下沒有一個能不被說的,誰叫要發生了點事,保管興奮的跟過年了一樣。
她都逮着說女兒壞話好幾回了,也就忍着沒在家裡說,不然女兒指不定多傷心,這年頭,寡婦不容易啊。
埋怨的看了老頭子一眼,阮母想了想,又覺得麻子家說的人選不是那麼合适,主要是距離太遠了,女兒被欺負都沒人幫襯。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這麼勸着自己,阮母總算冷靜下來,女兒一輩子的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