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收拾好一切,阮母微微歎息一聲,有些歉意。
“親家母,實在對不住,但慧娘還小,我們做父母的實在不忍心。“
周母無話可說,若有個孩子,她還能試着留人,可如今,唉。
想起當家的先前說的話,她偷偷拿眼瞄了眼兒媳,隻見她低着頭站在親娘身後,一言不發,看不出情緒。
她用帕子擦拭着眼角,因着想起兒子,她的悲傷無需做假。
“我知道,嗚嗚嗚,是青遠沒福氣,兩個孩子好的跟什麼似的......”
阮母聞言第一時間望向女兒,生怕她心軟受了影響。
果不其然,女兒已經開始抽抽噎噎,淚珠子一顆一顆掉落,看得人心疼。
周母卻還在繼續,“若是青遠還能看到,想必也不願意耽誤你的,慧娘,你就安心的回去吧,若是逢年過節還能給青遠上柱香,就不枉你和他這一年夫妻情分了。”越說越是傷心。
阮母給了個顔色給阮父,示意他開口。
阮父無奈,他其實沒想那麼早來,奈何妻子總覺得女兒在周家吃了苦,才三個月就急不可耐的上門。
“親家母,節哀,青遠想必也希望你們好好的。”他勸道,“慧娘這孩子年紀小,是我們做父母的放不下,說句難聽的,她沒個孩子,以後總要再嫁,也省得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可以過繼一個孩子。”周母脫口而出。
沒人接話。
過繼說的輕巧,可過繼誰的?外人的總不放心,小叔子又還小,況且,能自己生為什麼要強求過繼。阮母想也不想就否決了這個建議。
事實上這也是對的,過繼不過周母給原主畫的一個大餅,在用夫妻感情困住原主的同時,過繼就成了原主對未來人生最大的指望,有一個名義上兩人的孩子,即使以後有個什麼,也不怕了。
奈何這個願望直到十年後周青遠回來也沒能實現,彼時周青沐已經娶妻有了兩個兒子,依舊一個都舍不得過繼。
也是,自己的孩子,誰舍得給别人呢,還是原主這要什麼沒什麼的。
阮柔心内輕嗤,面上依舊是那副黯然神傷的表情。
周家外面已經有了不少圍觀的人,膽子大的甚至公然趴在牆上偷看,彼此交流議論,屋内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這群八卦者的視線。
而這也是阮柔做這一場戲的原因——她想離開周家,也要幹幹淨淨、毫無瑕疵的離開。
女子名節何其重要,但凡有一個指責的,她的名聲就會受到影響,輕點的頂多說她無情無義,重的指責她水性楊花也不是沒可能。
所以,隻能有阮家這一對父母出面帶走女兒,于外人眼中才是合理的,畢竟父母天生能做女兒的主,哪怕是已經出嫁守寡的女兒。
“親家,慧娘是個好孩子,嫁過來一年你們心裡都有數。想帶她回去是我們做爹娘的心疼女兒,她自己壓根沒提過。可憐天下父母心,你就當是我們老兩口對不住你們吧。”
好一句可憐天下父母心,周母又氣又急,眼看就要說出一些不好的話,周父拍拍她的手,及時阻止。
“親家說的什麼話,慧娘我們也沒想一直留着,她還年輕,早晚要再嫁,今天你們就把人帶回去吧。”
雙方說話都帶着刺,一個說心疼女兒,一個就暗指想要再嫁。
該說的都說了,阮父自覺做到位,就要帶着女兒離開。
“那今兒就不打擾了,”阮父說着朝向妻子,“你去幫慧娘收拾一下東西。”
阮母起身,拽着女兒回屋,使了好大的勁兒才拽動。
再出來時,外面已經陷入沉默。
阮母收拾了兩個大箱子,都是阮柔日常要用的,至于箱櫃之類的大件,等後面再請人來幫忙擡回去。
阮父接過東西,帶着妻子和女兒就要離開。
誰知,走到門口,一直沒說話的女兒卻僵在了門口,手扶着門框,死活不肯再走。
阮母哄道:“慧娘乖,爹娘帶你回家。”
阮父也開口,“慧娘,你聽話。”
在爹娘的細心哄勸下,她終于慢慢松開了手,被阮母牽着繼續往前。
待除了門子,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阮柔最後一次回了頭。
她正對上門内跟過來的周父周母,重重跪下,磕了三個頭。
“爹娘,是我不好,我保證,會給青遠守一年孝,就此拜别了。”
圍觀衆人這才第一次看見小媳婦的形象,此時她紅着雙眼,淚水漣漣,哭得可憐極了,眼中更是不舍與愧疚交織,衣衫下的身體極為單薄,顫巍巍的,叫人忍不住道一聲可憐。
“可惜了,我記得慧娘和青遠感情很好的。”
“是啊,誰能想到呢,她爹娘也是為了女兒好,留在周家......能有什麼好日子過呢。”最後一句說的極輕,隻有她身邊的婦人聽見,頗為贊同的點頭。
當然,若這事攤在自家,就不會是這個說法了,但這不是看熱鬧嘛。
後面的周父見了,也忍不住有些心軟,将人留在周家是他們的自私,想看着兒子有個人守着,可人爹娘不願意,他們也沒辦法。
“慧娘,你回去吧,好好聽你爹娘的話,青遠也不會怪你的。”
周母卻沒有所謂的心軟,隻覺得可恨,若真情實意,就該死活留在夫家才是,回去娘家還不是要再嫁。
阮母見人越圍越多,一個用力,将女兒拎了起來,牽着人徑自往回,什麼也不再說。
該走的人已經走了,圍觀的人卻沒有散去,依舊興緻勃勃的談論。
到底是一家人,周大嫂和周二嫂都過來了。
“弟妹,就讓慧娘這麼回去了?”
“不回去還能怎麼辦?”周母沒好氣道,早幹嘛去了。
“人回去也是應該,好年輕一姑娘。”周二嫂頗為客觀,權當沒看見周母難看的臉色。
“唉,也是,不過弟妹,以後家裡你就要多辛苦些了,有什麼事來喊一聲。”
說的客氣,周母卻知道這些都是場面話,有鎮上的鋪子做底氣,大哥二哥農忙都得請人,更不用指望來自家幫忙了。
僵着臉送走大嫂二嫂,周母還得面對村人的八卦。
諸如“大河家的,你家是不是對兒媳不好啊。”之類的言語,聽得周母火大,索性把門關上,不看、也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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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脫離了外人的視線,阮柔立即收起那一副哭喪相,表情平靜跟着阮父阮母往回。
一路上,阮母擔心女兒多想,一直在絮絮叨叨。在家裡就跟以前一樣,外人說的那些你都不用管。“
“嗯。”阮柔低低應着,聽得出來對方其實很高興。
阮母确實心情不錯,她本還擔心女兒非要留在周家不可,現在人跟着回來,以後有了希望,她可不就高興了嘛。
她不知道的是,上一世,在周父周母的懷柔政策下,阮慧娘自以為高尚的留在了周家,伺候一家老小,成全了好名聲,卻惹得親爹娘牽挂不已,到死都惦記這個閨女。
如今麼,一切都有了改變。
她剛才周家說的守孝一年也并非虛言,急着改嫁總會對名聲不好,且以阮家的狀況,能嫁進先前周家那般就算是一門好親,如今再嫁,情況隻會更不堪,她還得好生籌謀。
阮家并非周家般是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相反,阮家上一代逃荒來到杏花村,到這一代,也攏共隻傳了三家下來,分别是阮父和兩個堂兄弟。
阮父現在隻有小石頭一個獨子,倒是兩個堂兄子嗣稍微豐茂些,大伯家兩個男丁,三叔家則有三個。
三家人連屋子都挨在一起,故而阮柔一回來,就面臨了長輩們關切的目光。
“慧娘回來了啊。”大伯娘有些感慨,一年前送着出嫁的小姑娘,如今竟然就守寡歸家了。
三嬸娘像個更多,緊張問:“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以往他們也見過有的女兒守寡,娘家去要人、夫家不放,結果兩家打起來的,一上午都提着心呢。
“沒事,周家二老都很理解,也願意放慧娘回來,不過慧娘這孩子念舊,說要給周家的守一年。”阮母看似聊天,實則聲音放的極大,就是為的說給村人聽。
“對了,慧娘嫁妝裡的箱籠還在周家,下午要麻煩你們幫忙一起運回來。”
“這有什麼,都是我們該做的。”
“守一年也好,落個好名聲,一年後也好找親家。”大伯娘聲音極低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