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打量我,覺得我不老實。
摘他面具當然也不止是好奇心作祟,更重要的是驗明正身,孟翊君與水君可以互相身份,那一個人戴上面具,他也可以不是他。
舉個例子,如果現在是兆和上仙戴面具,坐在這裡,以我的修為根本不可能看得出來。
或者說,如果廣陵君這個人壓根就不存在呢?如果他隻是一群人共同的賬号呢?
總之不親眼看看,證明确有其人,我是不放心的。
好端端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戴面具,看到他臉上有毀容的地方,我反倒松了口氣,如果隻是為了遮擋瑕疵,那原因挺單純的,是我想多了。
而他此刻的沉默,是因為他先前的恐吓被我看穿,這不怪我,起初聽他說要虐殺初畔,确實吓得我冷汗直冒,但稍微一想,就發現漏洞百出。
如果真能随便找個人,改個命格充當堕仙,演場虐殺大戲給盤龍陣那些怨靈看,那他早就可以從雲台關着的罪仙裡随機選出一位幸運觀衆,大可不必等到今天。
“戰神眼光不錯,本尊怎麼沒想到要收這樣一個女徒弟呢?”半晌,他打趣地說道。堂堂上神,因容貌被窺而殺人,得長得多磕碜才能自卑成這樣?他自不會做那麼沒品的事。不但不再遮掩,說完還讓四周的燭火又亮起了幾支,他問我,剛剛如果他沒醒,我打算做什麼。
我指了指桌上的燭台,“端起來照着看,看得清楚些。”
話音剛落,他就将桌上那支燭火點亮了,叫我過來“看清楚”,我哪還敢,他又問我好不好奇他的臉是怎麼傷的,沒想到剛剛連死都不怕的好奇寶寶,這一次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不好奇。”
“哦?為何?”
“上神已經足夠好看了。”我理所當然地回道。
“哈哈。”他愣了下,忽然笑起來,面皮下的森森白骨若隐若現,讓男人看上去有些癫狂,他再次問我:“你真的不願拜入本尊門下嗎?本尊也想有個你這樣乖巧伶俐的女弟子,知曉本尊心意,又懂得分寸,時刻陪伴左右。”
我繞到石桌前,對他面對面,跪下,叩首。
他冷笑:“還忠心不二。”
但做戲做全套,我還是堅持把台詞念完:“雲筱感激上神的賞識,但師傅待我恩重如山,隻要他一天沒有逐我出師門,他便一天是我師傅。”
“神君為什麼不考慮呢?”後來廣陵君命我整理了一晚上的檔案。第二天回去之前我先看望初畔,她也聽說戰神即将大婚,廣陵君這裡不失為一個好去處,于是有此一問。她腼腆地說:“神君真厲害,連廣陵君都對神君青眼有加。”語氣裡滿是羨慕憧憬,又問我說:“需要初畔做什麼嗎?神君隻管吩咐!”
聽我說暫時沒事,她又問我她能不能回乙太宮去,“那些事昨天就該做的,拖到今天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她怕做不完又要挨罵,這樣的人,你不讓她做點事,她是不會踏實的,我說:“你一會兒去雲台把你遇到的每個人都記下來,如果他們問你是做什麼的,你就說你是奉我的命去辦事,後面這句話很重要,你一定記住,你要對他們說,雲筱神君已經知道誰是兇手了。”
“兇手!”初畔倒吸一口冷氣,偷偷問我:“是誰啊?”
鬼才知道,使詐懂嗎?有棗沒棗打三杆子,萬一呢。
廣陵君……我擡眼望了望主峰上的天光一閣,可怕的人,這隻老狐狸才不是要我做他弟子,如果我真的為了前程,背叛戰神,廣陵君一定會讓我交投名狀——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飯,戰神早就教過我了。
我想,廣陵君大概會讓我指認戰神誘導堕仙自殺。
等戰神吃了瓜落,他再以欺師滅祖的罪名處置我。
這是其一。
其二我不能改換門庭的原因是——“千蛛情絲”在我身上,隻有戰神對此一清二楚,也隻有他能容得下我,換作執法上神來當我師傅,估計第一件事便是清理門戶,以絕後患。
拜他門下,無異于投案自首,我瘋了?
之後的幾天我幾乎沒有閉過眼,隻見了白玉真兩面,和他抱了抱,就被人叫走,搞得跟異地戀似的。
朱雀星君說他去盤龍陣查勘了一番,凡間已經過去了三十幾年,那裡地貌發生了極大變化,“神君若要前往,務必小心。”我往他懷裡塞善果,說是老君送的,朱雀星君說:“神君不必客氣,也是戰神叫小将提醒神君。”
銀練?我愣了愣,内心有些不安,但說不清原因,莫名心慌,又讓朱雀星君把火神送的熾焰珠也拿上,他是火系神獸,用得上,朱雀星君見我熱情,也不便再推辭,說:“慚愧,這次南海之行小将沒能幫上許多,還收神君的謝禮,如今後有差遣,必無二話。”
另一件事是綿綿,她的精神越來越差了,每天隻有三四個時辰是醒着的,即便是清醒狀态,也是以發呆為主,雖然她之前也經常放空大腦,但現在我總擔心她再也醒不過來,我也去找過帝君,蘭亭在殿門外攔住我。
“夷林上仙,許久未見。”
嗯?順着蘭亭的視線回過頭,看到夷林正朝我們走過來,一襲紫衣鑲金銀線,湖藍色水紋的額帶,眉心處嵌着顆溫潤寶珠,看上去特意打扮過,我佯裝驚喜道:“夷林師兄!”
似乎脫胎換骨,擺脫了“千蛛情絲”的影響,男人對我點了下頭,便移開視線,與對旁人無異,甚至更冷漠些。小師妹朱顔未改,卻已是他的過去時了,曾經滄海難為水,當初給機會不要,現在讓她高攀不上。
蘭亭笑道:“看來夷林上仙是趕着回來參加雲筱神君的婚禮的。”
夷林一秒破功,驚愕地瞪向蘭亭。
我在心裡歎氣,就知道他沒這麼容易改邪歸正,還是得解釋,本想慢慢說的,所謂事緩則圓,這一竿子捅出去,恐怕他難以接受,剛要張口,就聽蘭亭說:“你不知嗎?雲筱神君與兆和上仙就要成婚了。”
“………”誰?!和誰?!
我扭過頭去看蘭亭,差點閃到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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