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雲台對蘭亭來說不難,見個犯人也不難,但做得既不仗勢欺人也不霸總,就難了。蘭亭又給我上了一節為人處事的課。雲台的神官見是淩霄大殿來人,放下手頭的事迎上來,蘭亭未言禮先到,那神官更是受寵若驚,急忙躬身還禮:“仙君怎麼來了?”
蘭亭微笑着說道:“卻是有個不情之請……”
紅鸾星君不是重刑犯,隻因監察不力的罪名被關押,也沒定多少年刑期,看樣子是打算讓他牢底坐穿……我本以為兆和會對他下狠手,絕不留翻身的機會,沒想到判得如此輕,而且刑期含含糊糊,說不定哪天趕上普天同慶就能被赦免。
看來還是鴻嶺說的那樣——牽扯太廣,兆和要顧着廣陵君的顔面,不能搞成那種公審的大罪,畢竟銅牆鐵壁的雲台都被老鼠搬成了豆腐渣工程,說出去不光笑掉大牙,也增加劫獄越獄的風險。
在蘭亭口中,紅鸾星君他老婆小門小戶出身,婦人見識,懷疑雲台關起門來對她夫君動私刑,她雖是侍女出身,卻也不是無根的野草,曲裡拐彎的親戚總還是有一些,她跑去求助家中長輩,人托人,人托人,還真就到帝君面前說上話了。
蘭亭笑歎了一聲,萬般無奈似的客氣道:“帝君日理萬機,實不該為此小事煩擾。不如讓這位小侍女見一見星君,回去向嫂夫人報個平安,也不會耽擱太久,有勞了,當是為小仙分憂。”
既然連少帝君都開了口,這點無傷大雅的通融,神官自然不會為難。“隻是……”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蘭亭當然看得明白,微笑着接話:“不讓嫂夫人親自來看,就是怕生出事端。這個小侍女靈識剛開,懂不了多少,回去也不過是把她看到的如實說一番罷了。”
言下之意是,我既不會搞什麼獄中借種生子,也不會亂傳雲台虐待囚犯的謠言。隻要紅鸾星君還保留着人形,他們總有辦法讓他看起來“安然無恙”。
更何況,我隻是個靈識未開的小仙子,随便加個虛影,我也看不穿。
蘭亭的做法周到得體,替雲台考慮得如此周全,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過是在敷衍差事,做個表面功夫給那狗屁親戚看的。
神官思忖片刻,便差人領我們進去。
也就是說,蘭亭明明能刷他這張臉直接命令雲台神官放行,但他偏偏編了個理由出來。這樣一來,神官既行了方便,又承了情,雙方賓主盡歡,真地道……我忍着翻上天的白眼,刷刷在心裡記着筆記,認真學習。
“小仙便不進去了。”蘭亭在殿門前止步,擡袖說道:“确認紅鸾星君安然無恙之後,勞煩神官将這位小侍女送回住處即可。”
那神官原本還有些為難,欲言又止,放個家奴進去看看無妨,但蘭亭是淩霄大殿的人,萬一他看出異樣,出去亂傳就麻煩了。
正愁如何開口攔人,此時聽到蘭亭如此貼心的話,神官眉頭頓時舒展,連連點頭應道:“自然,自然。仙君放心,以後這種小事,盡管差旁人來便是了。”
呵呵,這個白眼終究還是沒忍住翻了上去,如果說剛剛我有點拿不準,現在可以百分百肯定蘭亭是想和我撇清關系。
“蘭亭仙君駕臨雲台,真是蓬荜生輝!”就連打旁邊經過的兩位神官都能聽出,蘭亭與紅鸾星君家的小侍女并無半點熟絡。原本兩人應該毫無交集,隻是迫于無奈,蘭亭才不得不來這裡走這一趟。
他們滿臉堆笑,疾步上前行禮,語氣謙恭讨好,仿佛蘭亭的到來讓他們跟着沾了光,顯得格外殷勤。
“不知可否請這位仙子将帽兜褪下?”
其中一位神官做事嚴謹,提出要驗明正身,這要求倒也合理。蘭亭點頭應允,我便順勢将帽兜撥到頸後去。幸好我用化形術幻化了容貌,在場沒有人能看穿神君位階的僞裝。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不過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大衆臉。也許他們在哪兒見過,但肯定不會留下深刻印象。這種臉,最安全不過。
“仙君好走,這位仙子,請随我來吧。”神官客氣地說道。在不知對方真身時,仙子是對天宮女仙的尊稱。
不過一個侍女罷了,頂多是些花草精或靈寵化形而成。但既然蘭亭已經打過招呼,即便他人已離開,威儀仍在。
帶路的神官依舊十分客氣,絲毫沒有表現出怠慢之意。
權力的滋味真好啊。
平日裡,我多是狗仗人勢,隻有戰神的部下、朱雀星君他們,會拿我當自己人看待,其他人不會看在我是個神君的面上敬我。
可蘭亭卻不同,他本身已位極人臣,深得君上信任,偏做人做事還都無可挑剔,我能看得出來,接待他的神官,不僅是盡職,更是心甘情願地為他效勞。
***
神仙大多沒什麼物欲,屬于有也行,沒有也罷的态度。因此紅鸾貪污受賄且數額巨大,便顯得尤為尴尬。
對财富的執着暴露了他始終未能擺脫妖奴出身的烙印,似乎被窮怕了,欲壑難填。别人斂财是為了改善生活,他卻是為了一種病态的收藏癖。若真要治本,與其讓他坐牢,還不如送去佛祖那裡回爐重造,修煉道心。
看他現在的待遇就知道,廣陵君壓根沒把這位巨貪蛀蟲當回事。關押紅鸾的地方并非苦牢,周圍環境與當年關鴻嶺的無異——入目皆是茫茫無際的雪景。天與地仿佛融為一體,連年飄雪,仿佛不曾有過停歇。
凜冽的寒風卷起雪粉,時而如煙如霧,飄散在空中,時而如刀割面,令人生出徹骨的冷意。
“沒想到會是你來看我。”積雪深至膝蓋,踏上去發出沉悶的嘎吱聲,仿佛在回應這寂靜冰封的世界,隻穿着赭色單衣的男人看到我,眼中毫無意外,反倒像是等候多時,他淡淡道:“雲筱神君,别來無恙。”
他已經知道是我查他,因為我掌握着戰神那條線的信息,進進出出都有記錄,總有蛛絲馬迹露出來,但如果不是針對他,沒有人會查那麼細緻。
“就像是已經判了我的罪,再慢慢去找證據……不知小仙何處得罪了神君?”紅鸾非常聰明,不,不是聰明,是狡猾。明明已經是階下囚,但言語中似乎是在反過來逼問我。
我沒有回應,在舉棋不定時,沉默是最安全的應對。紅鸾星君見我不發一語,擡起手臂,向我伸出,仿佛要觸碰什麼。就在這一瞬,地面破裂,鎖鍊飛速而出,将他的手臂層層捆縛。他并沒有多餘的動作,我目光微閃,原來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他很安全,在這裡,他無法傷害我。
“瞧上兆和了?”
他冷笑着,語氣輕蔑。
作為靠女人發家的男人,他最輕視的自然也是女人。
曾經,那些女人幫他從一無所有的低賤妖奴,變成如今上神身邊前呼後擁的左膀右臂,讓他飛速實現了階級躍升。
而現在,這個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為了赢得一位上仙的青睐,竟将陷害他當作讨好心上人的禮物。她沒想到的是,兆和上仙扭頭娶了别人。
他嘲諷地笑着:“竹籃打水了?”
“兆和給你許下了什麼承諾?”他挑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