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真真假假(2)
花不甜由着花在雲自己惆怅,不再從旁勸慰了。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在作假?她一個親人也沒有,仇家已是門殚戶盡,他們…都死了。
她卻在花家堡裡虛假度日,感受着‘假哥哥’,‘假姐姐’們的寵愛溫情,療治着自己那苦命的心傷。
如果花在雲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呢?她整個的人生都是假的!
丈夫可以感慨一二,她呢?她能如何?她隻有…欲罷不能!
她太需要這人間溫情了,若是沒有這些虛假的感情,她要如何過活?
小兩口帶着黯然神傷,步過滿地蕭瑟,來到那破爛不堪的蓬戶甕牖。
這一次,花在雲沒有過多的猶豫,僅是深吸一口氣,便毅然的推門而入。
屋内環堵蕭然,迎面撲鼻而來的,是一種狗糧的味道——苞米面過期的濃重黴味兒。
花不甜蹙着唐眉,捂住口鼻,在一片昏暗中撒眸四周,滿眼的室徒四壁,空無一物。
上有漏瓦,下有地坑;牆壁斑駁,蛛網密布,哪裡像是個住人的所在?
小兩口面面相觑,忐忑的一步一步向裡間走去。
忽聞一個顫抖的聲音從裡面問道:“誰~呀?是~誰~來了!?”
花在雲急忙向花不甜示意,指着雙眼,提示她老太太雙目失明。
花不甜略微颔首,表示知道,随着他深入裡間。
隻見裡面的房間也不比外間強多少,除了屋頂還算完整之外,地面上磨損得比外間還要嚴重。
腳下的木闆已經全無漆色,一腳踩下去,咯吱山響,懸懸乎乎的感覺;令人提心吊膽,生怕下一步地闆斷開,一腳踏空。
房間裡沒有家具,連張床鋪都沒有。
僅有一處幹草摞起的方圓,散鋪着幾張顔色原本不同的布面;
灰黑,藍黑,綠黑…,看着皆是髒兮兮的。
就在這幹草堆裡,坐着一位長衫老太。
兩個膝蓋處,胸前兩肋的衣服磨得光亮;手拄一把粗木杖,上部磨得出了油,底部卻是劈了叉;
她頭發半灰半白,钗橫鬓亂,雙眼睜察,目光卻呆滞盲眇,一看便知是個瞽者,是個‘睜眼瞎’。
知道有人進來,老太拄着木杖站起身,顫顫巍巍挪動步子,再次問道:
“你們…究竟…是誰呀?”
小兩口看着這一切,心情無比複雜。
尤其花在雲,鼻翼明顯呼扇,嘴唇動了幾次都無法開口;一種沉重的壓抑感,帶着許多的愧疚,令其喘不過氣來。
花不甜仔細打量着面前的老太,發現她并不是看上去那麼老,不像美人遲暮,顴骨的皮膚上還有殘餘的光澤。
回想起花子祺與他倆年歲仿佛,這才發覺,面前這位婦人實是未老先衰。
年紀充其量四十多歲,卻是白頭蹀跇,如同七十歲開外的古稀老人。
花不甜眼尖,注意到老人剛才坐着的地方,有一包東西。
急忙近前幾步看個清楚,發現是個小布包,露出裡面一團黃色的零碎,萦繞着幾隻蒼蠅,嗡嗡嘤嘤….;
像是某種粗糧的食物,滿屋裡刺鼻的黴味兒,就是由此而來。
花不甜看到如此景象,痛心怛然,馬上想到:
這個女子不知道自己死了兒子,雙目失明,孤苦無依,仍在苟延殘喘,盡力求生;
隻為有朝一日,能見上兒子一面…,這要何等的毅力與執念啊!?
将心比心,再想起自己之前‘孝子’的戲言來,花不甜大感慚愧,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躲避一二。
可面對這鳏寡孤獨,她又避無可避。仿佛自己是個透明的物件,在婦人面前通透得□□,何其無知也?
她鼻子忍不住的一酸,漼然落下淚來。
那眼淚完全不由自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撲噜噜的連着串,想止都止不住…。
那婦人雖是蒙瞽,卻是不聾不聩,耳朵很尖,鼻子很靈。
一下便聽出花不甜的啜泣哽噎之聲,勉強笑勸道:
“屋中簡陋,怕污了小娘子的湘裙,熏染了腳下的生香屧。快去外間吧,吾能聽得到,不耽誤說話!”
小兩口皆是蜜罐中長大,每日裡膏梁錦繡,錦衣玉食,縱是流落在江湖,也不曾見過如此凄涼苟活之狀。
花在雲痛心疾首,憶起花子祺舍身相救的毅然決然,大感寄顔無所。
花子祺當時是如何想的?
是不是想着:哪怕自己身死,主子也會照顧好他的老娘?
可惜啊,他的主子沒有做到啊!沒有照顧他的老娘…,他的老娘還在苦難中苟活!
花在雲深感無地自容,愧對了花子祺的兄弟情義!
登時淚流滿面,終于顫抖着哽噎出那句久違的“娘”來——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