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站在原地,記憶有些模糊。
在此之前,他似乎在悼念廳最後送别了阿奶。悼念好像是到達殡儀館做的第一件事,然後買骨灰盒,最後是等待火化。
記不清了。
桑塔記不清買骨灰盒和悼念是何時發生的,誰先發生的了。
這一天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桑塔隻記得此刻,此時此刻,阿奶變成了一捧灰。
他再也摸不到她的臉。
太陽光從車窗外直射進眼睛,桑塔昏昏沉沉的睡着,一陣一陣的白光從眼皮上掠過。
就好像走過了一段光明的夢境。
路途遙遠,桑塔再醒來的時候,已經進到了村子裡。
不走來時路,桑朝帶着一行人繞了小路進家門。
沒了棺木和席子,堂屋此時顯得空空如也。
桑朝跨進堂屋,把骨灰盒和遺照擺放在桌上,然後點香。
白事知賓緊接着喊了一句“跪”,孝子孝女齊齊跪倒在地。
沒有多餘的話,隻是片刻,又齊齊起身往外走去。
去下葬。
楊英的墓地在村子邊上的墓園裡。
桑塔希望自己死後也可以葬在那片墓園裡。
葬在阿奶的旁邊。
“小昀,小桑,拿着走前面。”
桑朝把柳條和引魂幡遞給兩人。
沒有喪樂了,天氣越發炎熱,最後送葬的人隻剩直系親屬。
桑朝領着一行人坐上大巴車。
大巴車駛過朝陽小學的時候,桑塔看見了撐着黑傘站立在哪兒的向邱。
向邱牽着一個小孩,向邱低頭默哀的時候,小孩朝着大巴車鞠了一躬。
大巴車平穩的往前行駛着,一大一小很快出了視線範圍,桑塔捏着手裡的柳枝條,思緒下沉到海底,被包圍。
——小桑以後跟着阿奶住,爸爸媽媽要忙别的事。
——小桑沒有錯,做什麼都好,愛誰都可以。
——小桑,要把愛人帶回家給阿奶看看嗎?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桑朝一行人就到了墓園。
“入墓。”
墓園,高芳把骨灰盒放進墓裡,桑朝和劉娟把墓碑合上,一切就結束了。
“大伯,你們先回去吧。我想在這待一會。”
微風習習,吹起桑塔的笑容。
墓園裡種滿了柳樹,柳樹也随着微風擺動。
桑朝看了眼身後的其他人,點了點頭。
“小桑…”
高芳看着桑塔,輕輕問了句,“你一會兒怎麼回去。”
墓園距離村裡有一段距離,來的時候隻開了一輛大巴車。
“芳姨,我一會來接小桑。”
桑昀把從車上拿下來的水遞給桑塔。桑塔接過水,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高芳感激的看了一眼桑昀,轉看向桑塔時,面上滿是為難。
“你回去吧。”
隻一眼,桑塔就明白了高芳想說什麼,“哥說阿奶走之前你就來了。你離開太久了。那個家需要你。”
“小桑…”
高芳嗫嚅着桑塔的名字,卻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桑塔移開看着高芳的視線。
“我原諒了桑輝,也原諒你。”
嘩啦嘩啦嘩啦——
一陣大風過,墓園裡的枝葉被風吹響,桑塔閉上眼睛時,太陽也變得溫暖起來。
“回去吧。”
回去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不會再見了。
風從耳邊掠過,桑塔低聲重複了一遍。
模糊記憶裡母親獨有的茉莉花味鑽入鼻腔,高芳低頭親吻了他的額頭,然後轉身離開。
味道消散。
桑塔睜開眼,視線追随高芳,高芳沒回頭。
大巴車緩緩駛離墓園,離開了桑塔的視線。
再見。
……
叩叩—
傍晚時分,屋裡的空調被關上,熱騰騰的暖氣包裹着身體,桑塔敲響了敞開着的卧室門。
房内,桑朝獨自一人在楊英的床上坐着折元寶。
桑塔望着桌上堆了滿桌的元寶,斂去眼底的神色,踏了進去。
“大伯,這是安葬奶奶的錢。”
“小桑你這是…”
桑朝看着桑塔遞來的厚厚一個紅包,皺了下眉頭,“這些事自然有我們大人料理,你自己錢你自己收好,你一個人在北京也不容易,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着。”
将桑塔的手推回去,桑朝低頭又折起了元寶。
“大伯,按理來說,這錢應該是桑輝出,隻是他死了,我出這份錢也是應當的。”
沒等桑朝再推辭,桑塔放下紅包就走了出去。
“這孩子…”
看着消失在門邊的桑塔,桑朝瞥了眼他放在床上的紅包,輕歎了口氣。
“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