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璩沒法想象,謝擎雲死去的那一天。正如自己還沒有目睹過他幸福的模樣,所以不甘去想象那樣寥落的結局。
“心髒驟停”的字眼在他耳邊不斷回響,砸得他胸口發悶。
林芳和江威收到消息,提心吊膽地匆匆趕過來。看見江璩呆愣愣地坐在急救室外一副魂飛天外的樣子,實在沒法放下來心來。
慘白的燈光下,陰郁少年紅腫滲血的手捧着一枚形狀慘淡的眼珠子,比老司機常聽的都市怪談還瘆人,把路過的家屬病患都吓了一跳。
林芳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見這個孩子,也是像個遊魂似的。現在呢,有了什麼東西在沉重地牽絆着他。
林芳在他身旁坐下,溫柔地握住他的手讓手帕裹住那枚義眼。
她帶來了新的義眼,想給他換上,江璩遲滞着沒有反應。
林芳摸着他的頭,一同望向手術室緊閉的門。過了一會兒,才說:“小謝是個好孩子,這種艱難的時刻,我們應該要振作起來等待他的好消息。”
江璩點點頭。
林芳給他換上義眼,江璩的眼眶已經紅了一圈。她叫來護士上藥時,他也沒再拒絕。
周秀柔和她的助理們到的時候,身後還跟着幾個職業裝的男人。他們中有的人要麼沉默不說話,要麼一個勁地道歉賠笑,似乎并不是一路人,可這些人在她面前都沒有說話的立場。
周秀柔神色不虞,對江家母子依舊保持着親和有禮。一看江璩那雙寫滿可憐内疚的眼睛,就知道他心裡又給自己添債了。
“你先把自己照顧好,想說的話留給擎雲,好嗎?”
周秀柔用眼神示意她的助理把那些礙事的外人請走。
直到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走出來宣布急救成功,病人情況穩定,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氣。
謝擎雲被轉入ICU監測病情,周秀柔加了陪護床給不肯離開的江璩過夜。
跟醫生溝通過病情後,她先是跟林芳聊了一陣,才去授意助理怎麼去應付杜家的人。至于謝國昱派來的,她隻當來站樁的。
特洛爾斯隐身陪在江璩身邊,百無聊賴,忍不住回想起一些舊事。
年輕的魅魔放棄了玫瑰永遠盛開的莊園,逃離了坐擁無數财寶與魔法的王宮,他憑借着激情和魯莽奔向了另一世的天空。它原本以為落地後這樣平淡的生活會消磨他的耐心,年輕人總會後悔沒見識過更有趣更廣大的世界。
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大膽到在魔神的餐桌上跳舞。可現在他看起來快要給一個凡人哭墳了。
特洛爾斯說,如果你真的很在意這個人類,那它也略懂一點死靈魔法。
這話不用說它也知道他不會那麼做。
ICU裡的監護儀不分日夜地工作着。在人造燈光營造的作息裡,重症患者似乎也沒有區分日夜更替的必要。
謝擎雲醒來的時候,江璩還趴在床邊眯着。為了避開手上的傷,他睡覺的姿勢有些别扭。
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身上插着管,憔悴狼狽,虛弱無力。
謝擎雲盯着他的發旋發呆,直到醫生進來查房打破了寂靜。
幸好一切有驚無險。熬了兩天後,他轉到了普通病房。
在家沒看上的明信片,現在都在病床上了。現在看正好轉移注意力。
所有的信都攤開在床上,江璩假裝看不見,謝擎雲看他眼睛滴溜溜到處轉,就說:“現在腦子不太好使,你給我翻譯吧。”
江璩自然一切都依着他。
一個叫做文森特的人向他緻以誠摯的問候,他在信裡絮絮叨叨,問他還記不記得五年前那個從碗池滑進醫院的男孩加文,今年他斷斷續續打了幾個月的工報名參加了單闆滑雪比賽,又骨折進醫院了。
“他進醫院的時候就不安分,坐輪椅都想飙車。”
“還真是。”文森特寄來的照片裡,人家已經翹着打石膏的腿坐着輪椅飙上了。
加文說,如果不是身在瑞士,他就能吃到查爾斯太太做的水果派了,裡面的果醬是由他們的小女兒麗娜親自采摘的漿果做成的。
“你和你慷慨的母親讓她獲得了完整的手術,重新健康地回歸了家庭。當我們知道你也走出了病房,我們高興極了,為你,也為我們的祈禱和祝福終于得到了上帝的回應。謝,希望回國的時候我們能一起到她家裡做客,你知道她有多想你。”
文森特說,我從你母親那裡得知你過得很好,我看了你的鋼琴表演,比起出色的表現,我更高興看到你樂在其中。
親愛的少爺,曾經的你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從不在意誰坐在身旁。加文那個冒失鬼在搭讪你的時候吃了不少苦頭,就連麗娜也害怕你的撲克臉。
現在的你不但把座位分享給了你的同學,還和他分享了一半的琴鍵。你的鋼琴老師跟我說,她以為你隻會坐在觀衆席,一輩子都不會在外人前彈琴。她和我一樣大跌眼鏡,哈哈。
每當他彈錯音符的時候,我注意到你在暗笑他的笨拙。
天哪,我記得你播放女孩為你錄制的唱片而皺眉,說她在某個段落裡演奏得太局促緊湊,然後叫停了跳針的讀取。因為這件事,我一直以為你是完美主義者。
但是當我們面對面的時候,會發現很多事情沒必要那麼苛刻對吧?你是這樣想的嗎?
……
“你是這樣想的嗎?”江璩一邊念,一邊拿小眼神觑他。竟然敢偷笑他笨!
“我不是完美主義者,隻是節奏不對的音樂聽得我心髒不舒服。”
“那我有讓你不舒服嗎?我可是貨真價實的臨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