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俨讓夥計開個雅間,上一桌飯菜。
除了男裝打扮的梁玄真,其他女眷和奴仆都去小院安置用飯。
“老爺,我在外面吃就好。”童自大看着幾個眉清目秀、衣衫潔淨的公子,自己髒衣爛衫的,怎好意思與他們同桌吃飯。
“沒事,坐吧。”梁俨笑着把童自大按坐在凳上。
飯菜上桌後,童自大看着油汪汪的肉菜,瘋狂分泌口水,雙眼逡巡,手抓褲腿,見主人家動了筷才敢擡手夾菜。
“夥計,來壺酒!”鐘旺吃了兩筷魚朝外面大喊,接着對桌上人說,“這海魚不錯,比河魚鮮,你們快嘗嘗。”
童自大見鐘旺不拘小節,還親自給他斟了杯酒,繃如弓弦的身子才放松些。
梁俨給沈鳳翥夾了一塊海魚腹肉,見他皺眉吃了一口,便知道這魚不合他口味,重新給他夾了一筷雞肉。
梁俨呡了兩杯淡酒,問童自大是被何人排擠,以至拮據至此。
童自大見他這麼問,心道這年輕人還不算笨,知道打聽消息。
“老爺,你若是要在島上做生意,便先去拜高焘的碼頭吧。”
“高焘?何許人也。”梁俨挑眉,不會是高回風的親族吧。
“你來碧瀾島做生意,竟不知道他?”童自大壓低聲量,“高焘出身名門,是碧瀾鎮的副鎮将,我悄悄告訴你,千波鎮的水軍兵馬使和幽州長史都是他親戚,厲害着呢。”
“哦?”梁俨心道果然是漁陽高氏,“他怎麼個厲害法?”
童自大見這年輕客商不谙世事,便以他自己為例給生瓜蛋子上課。
他本來當夥長當得風生水起,但自從高焘上了島當副鎮将,他的苦日子就來了。
他因喝了酒會全身起紅疹,腰背四肢如萬蟻咬噬,在高焘的酒宴上即便說明了緣由,但還是被強灌了數杯,生了一場大病,後面他便不敢去參加酒宴了,高焘以為他在拿喬,故意不給面子,于是開始針對他,但凡有油水孝敬的差事,就沒他和他手下的份兒,就連米糧錢饷都一拖再拖,他和手下去給高焘送禮,連門都沒進就被打了一頓。
“什麼玩意兒,不過一杯酒,就這麼磋磨人。”鐘旺氣得猛拍桌子,又将童自大碗邊的酒杯抓過來,自己喝了個幹淨。
“老爺不必動氣,好歹這島上有碼頭,賣賣力氣也能湊活過下去。”童自大歎了口氣。若是他年輕二十歲,他早就離島,甚至氣性上來跟高焘那厮打一架也不是沒可能,可如今有妻子兒女,一大家子要生活,他隻能忍氣吞聲。
飯畢,童自大見那一隻燒雞還剩了大半隻,便忝着臉開口,說想讨回去給婆娘孩兒貼貼油水。
梁俨聞言又點了三隻燒雞,連着那剩下的半隻都給了童自大。
童自大提着油紙包,躬身拱手,千恩萬謝。
梁俨拍了拍童自大的肩膀,笑道:“你先把東西拿回家,等酉正你再到這兒尋我們,我們今晚想看看你口中的銀河夜景。”
童自大連聲應了,提着燒雞,疾馳離去。
鐘旺怒道:“這些姓高的當真是憑着高回風的臉面四處作威作福,沒個明堂。”
梁俨給鐘旺斟了一杯酒,讓他莫生這些閑氣。
“你這就吃飽了?”梁俨見沈鳳翥沒吃幾口,低聲詢問,“是飯菜不合口味嗎,要不再吃些點心?”
沈鳳翥搖了搖頭,他現在沒心思吃東西。
梁玄真擔心道:“七哥,碧瀾鎮有高家的人,你……”
梁俨笑道:“沒事,我在碧瀾鎮官階最高,就算他跋扈,明面上總是得給我這個上司三分薄面,難道還敢殺我不成?”
“這島上勢力盤根錯節,隻怕不止高家,淩虛,你莫輕敵。”
鐘旺聽沈鳳翥這樣說,問道:“鳳卿,怎麼個說法?”
那童自大隻說了高焘一人,可沒提其他的。
沈鳳翥道:“這碧瀾島是多方勢力構築的走私港口,隻怕藏龍卧虎。”
“鳳卿,你也這麼認為?”梁俨看向沈鳳翥,眼裡全是欣賞。
沈鳳翥點了點頭:“那臨街商鋪的門臉大多有暗徽,我認不得北地這些家族門戶,我數了數,至少有十二三家,還有店鋪裡賣的東西也不是尋常物,能在這島上做生意的商戶絕不是善茬。”
梁俨起身推開窗戶,看着長長的銀河街,道:“我倒是沒發現那些族徽,但這些商鋪賣的東西的确不是尋常貨物。”
“我也瞧着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梁玄真聽兩位兄長這樣說,也察覺不對。
鐘旺湊到窗邊,俯瞰那些商鋪的門臉,瞥見臨近兩家綢緞鋪子,不過賣些精美绫羅,沒甚稀奇的。
“我瞧着就是些尋常貨物,最多不過是些海外的新奇玩意兒。”
梁俨笑道:“渤海國的銀紅花緞和珍珠可不是尋常玩意,那是貢品。”
“我想起來了!”梁玄真恍然大悟,“我說剛才聞到了熟悉的香味,那是扶羅國和東桑國每年都要進貢的茉莉香粉和薔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