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霍靖川飄進醫館時,幾乎立即意識到謝柏峥與張挽舟之間的氛圍與方才不同,像是有了某種共同的默契,這令他很不高興。
慶王殿下做人時興風作浪,當鬼了也自然不甘寂寞。
霍靖川說着,“欻”地一下飄到了謝柏峥面前,轉頭看向張挽舟,故意吓唬人似的。結果——
自然是想吓唬的人看不見他,看見他的人也沒理他。
謝柏峥将張挽舟扶起來,口中道:“張訟師心懷公義,想來是李妹兒泉下有知,也會感激您的相助。”
張挽舟被說得耳熱,不敢居功:“我不過是個靠替人抄抄寫寫混飯吃的,若我想出破局之法,也不會叫李四受那麼些皮肉之苦了。”
話音剛落,醫館診間裡恰好傳來了李四更凄慘的一嗓子,尾音還能聽見一些顫抖。
謝柏峥:“……”
張挽舟解釋:“縣衙打完,僧錄司也打他。他不甘心又要上告,又叫縣衙的差爺一頓好打。我擔心這麼被打下去,他……”
謝柏峥默了默:“他就沒想過自己去找慈恩寺讨公道?”
“讨公道”這三個字,說得意味不明。張挽舟聽得大驚失色道:“賢弟怎的這般……直接?李四那就是個漿糊性子,他即便上了慈恩寺,也隻有挨打的命。那些和尚,可是敢下死手的!”
謝柏峥冷笑:“呵,和尚。”
霍靖川聽他似有怒意,疑惑地看向謝柏峥。
謝柏峥知道他好奇,便順勢與張挽舟道:“如此,張訟師将李妹兒一案的訴狀與我拿來看看吧。”
張挽舟點頭,從袖中取出來。
訴狀張開,寫滿了李妹兒颠沛流離、受人欺淩的一生。霍靖川早就想知道這兩人在談什麼,也湊過來看。
霍靖川看完,總算消停了。他看到狀紙上提到的慈恩寺,正色道:“你懷疑這慈恩寺與私賣度牒一案有關?”
謝柏峥輕點頭,他很難不做這樣的聯想。
可眼前的事,隻看這一紙訴狀是不夠的。謝柏峥将訴狀交還:“張訟師,關于地下錢莊與慈恩寺的關聯,你知道多少?”
“不多。”張挽舟道:“隻曉得那是和尚的産業,不過請了管事的代為經營——縣城中有許多商鋪都是如此,這錢莊有何特殊麼?”
“……”
原來是他想多了。
謝柏峥這才好奇:“你僅憑這麼一點聯系,就找上我了?”
張挽舟撓頭:“我這也是沒辦法,而且你一紙訴狀能将布政使司副使家的公子都拉下馬,我覺得你肯定很有正義感還聰明!”
謝柏峥冷不丁:“你替人寫訴狀多久了?”
張挽舟愣了愣:“李四是第一個找我的,你是第二個。”
謝柏峥猜到了:“哦。”
“咱們縣裡本就沒有多少人要寫訴狀!”張挽舟辯駁道:“而且大家都喜歡找成名的訟師,這半年來除了李四,也就隻有你誤打誤撞地找上了我!”
謝柏峥想起自己當初擔心縣中的訟師與當地豪強有勾結,提前将訴狀透露出去,因此才特意避開了有名的訟師,這樣說來倒真是湊巧了。
謝柏峥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他道:“如此,我有幾句話要問問李四。”
張挽舟點頭:“這個自然!”
李四在李妹兒出事後的兩個月間,可謂是處處碰壁。整個縣城也隻有張挽舟這麼個不知輕重的年輕人願意為他奔走。
這一趟出門又撞回來一個,結果又勾起了他的委屈,話還沒說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謝柏峥無奈地,拿了手帕遞給他。
李四受寵若驚地接過,擦了滿臉的眼淚鼻涕。霍靖川的眼神在那手帕上盯了一會,又滿眼嫌棄地轉開。
謝柏峥待李四平靜些,問他道:“你可知曉,欺負你妹妹的那和尚是何來曆?”
李四一臉茫然。
張挽舟趕緊安撫:“不急,你慢慢想,總能想到一些蛛絲馬迹的。”
謝柏峥思索着,重新問道:“你與他說過話,聽他口音是本地人氏麼?”
李四點頭:“是,通州人氏。”
張挽舟趕緊道:“咱們這個地界,同鄉不同音,隔着村子都是不同口音,你再仔細想想,他是本縣的嗎?”
“你想想他是說話是什麼腔調?”
李四回憶道:“我常在鄉間化緣,也聽過不少人說話。那和尚——是陵安縣的!陳家村有個好心的嬸嬸是從陵安縣嫁來的,知道我有妹妹,還給我送過一個頭花。可是妹兒她……”
李四說着又嗚嗚哭起來。
張挽舟卻問:“賢弟問這些做什麼,他已經出了家,知道他從前是哪家的又如何?”
謝柏峥暫時沒回答,而是接着問:“他多大年紀,他是何時到慈恩寺的?”
張挽舟好像明白了什麼,也看向李四。
李四道:“大約三十來歲,他何時剃度我不曉得,我與妹妹到慈恩寺時,他便已經在了。”
張挽舟恍然:“你是說?”
謝柏峥看向他。
張挽舟縮了縮脖子,“你說,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