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凄寒,大地冰堅。硝煙戰火飛滿地,被一場大雪遮了,隻剩下沉沉的死氣。
茫茫風雪裡,一點黑色緩慢移動,走在那片慘白孤寂的山崗上,仔細看去,是一個人背着另一人。背上的那名男子的身軀更高大,還穿半邊被撕扯掉的護甲,乍看如同穿山甲的殼,深深的一動不動。
“妹妹,你把我放下吧......”
背人的是一個年輕姑娘,骨架比哥哥小一些,但并不瘦弱,雖被沉重的重量壓得彎腰,她緊咬着牙,仍一步一個腳印穩穩地邁向前,每走一步都在雪地裡鑿出深坑。
她的面容十分明豔,劍眉星目,眼角與眉梢都鋒利的上揚,添了幾分英氣,濃顔中透露出深沉的威壓,神情堅定。“閉嘴。”
“追兵就在後面,你這樣走......太慢了......”
張秋凜正呼哧帶喘,本來想停下來休憩片刻,一聽到這話,立刻咬緊牙關繼續堅持。背上的兄長動了動,從懷裡掏出一枚烏漆的銅牌,浸滿幹涸血水的手遞到她的面前:
“這家主令牌,我把它傳給你了......榆州張氏如有幸能躲過這場亂世之危,那便隻有你。”
張秋凜沒手接,兄長便直接把令牌塞進了她的衣袋。
冰涼的銅器貼在她的胫骨,一瞬間冰得麻了,她的眼眶一陣酸脹,被風吹得幾乎睜不開。
若是換作旁的時候,拿到這塊令牌,她應該高興的。
如今天下大亂,王侯将相尚自身難保,平民百姓更是百裡存一。
怪不得古語說,甯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
舊日輝煌,便都沒有意義了。最重要的便是活着。
冰天雪地裡行走多時,她那雙鞋的底早已丢了,麻木的足趾此時竟也作痛起來,似乎真的支撐不下去了。她再往前邁出一步,忽然腳下打滑,兩個人便如滾雪球般一起栽倒,滾落了幾米,撞在懸崖邊一棵大樹上。
這一滾一撞,幾乎能讓本就虛弱的人斷了氣。
她正一陣眼冒金星,聽見兄長說:“三妹,聽說京城的梅花又開了,一如兒時那樣。”
張秋凜面前有一陣風,稍帶溫暖,拂面吹過。一個暗色的團形帶着一陣暖風從眼前一晃而過,直沖進霧蒙蒙黑漆漆的懸崖底。
天地重歸潔白,萬山風嘯,一片靜寂。她連忙把手伸出去,觸到一團空氣。視線慢慢重聚,山崖高高的,下面一片荊棘與枯木,滔滔大河亦已冰封,滿目皆是蕭瑟絕路。
“兄長!!”
朔風封住了口齒,截斷了回音。血迹斑斑的半截戰甲孤零零地躺在那裡,早已幹涸得不剩餘溫。
墜葉無聲。
身體和心理雙重的劇痛,令人一陣窒息,緊接着開始麻木。她眼前又晃了三下,紅白交錯天旋地轉,掙紮着站起身,恰好聽到了遠處原來腳步聲。
果然是追兵來了,七八個步兵,手執銀槍,看上去不在戒備。
張秋凜屏住呼吸,靠在崖邊的樹幹陰面,盯住地上那一攤血迹與殘甲,發狠地朝懸崖下一踢,将人吸引過去。
追兵們草草搜了一圈,撿了些許幹柴,便回去了。
張秋凜嘗試一口氣,靠在樹幹上,理智漸漸回籠,心頭被一股巨大的哀痛籠罩。但悲傷沒有持續多久,饑寒交迫、雙目漸白,她每走一步都是搖搖欲墜的,卻一步都沒有停。
取悲傷而代之的緊是悲憤,源源不斷的悲憤、是無法抑制難以疏解的憤怒。憑什麼,憑什麼!她拼了命想把兄長救出來,明明尚有一線生機,明明尚可一搏……可她卻連兄長的屍首都沒保住……甚至沒有留下一片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