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柏寒放下食盒,湊到書案邊上端詳着張秋凜的面容。“張姐姐,你的臉色好差。”
方循踱步進來,轉身關上了門,深吸了一口氣:“聽聞你下午獨闖禮部惹事,如今人人都在議論。”
張秋凜原本低着頭,面無血色,眼神也有點恍惚,聽了方循這句激将的話,登時氣焰猛漲,想擡頭來争執一番。可是她的動作太猛,乍然一起,頭昏腦脹,胃中一陣絞痛,險些跌坐在地上。
那二人頓時慌慌張張來攙扶,可惜動作不利索,都沒扶住。張秋凜揪緊了衣袍,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咬着牙關,痛得說不出一個字。
“唉祖宗啊,你啥也别說了行吧——”方循一面無力吐槽,一面翻開食盒找藥,“你看看你看看,我說什麼吧,好幾天沒在翰林院看見跟人吵架,肯定是身體不适,還扛着不說。”
“你好好說話。”溫柏寒小聲勸。
“——我怎麼沒好好說話了?”方循拔高了聲調,把藥瓶子往張秋凜眼前甩了甩,再狠狠一砸,“你要是現在病倒了,可沒人會幫你去跟禮部那幫老頭吵架。有病就吃藥!”
“這就是你倆的交流方式。”溫柏寒由衷地感慨,“這麼些年,我爹居然不嫌吵。”
“你以為你爹脾氣很好?他就是對你縱容些罷了,你以為我倆罵人的功底跟誰學的。”方循叉腰,“真是難為我了,一天天的公務一大堆,俸祿沒幾錢,好不容易下班了還得來管你這破事兒——”
“先少講幾句吧。”溫柏寒湊過去小聲勸道,一邊打量着張秋凜的慘敗臉色,“讓她先緩緩。”
過半晌,張秋凜覺得好些了,頭不再暈了,神志稍微清醒一點,便顧不上身子還有什麼不舒服似的,爬起來寫字。她注意到那占了半個桌面的食盒。
“難為老師費心了。我這會兒沒胃口,你們倆分着吃了吧。”
方循毫不客氣地開始掀蓋擺盤。
溫柏寒堅持:“張姐姐,你剛吃了藥,還是喝點粥吧。”
他盛了小半碗白粥,撒上糖,遞到張秋凜面前。
張秋凜緊縮的眉頭終于所有松動,擡頭略掃了二人。“多謝了。”
三人在沉默中用膳,幾個清淡菜肴,伴着一盞黃燈。
期間,溫柏寒不經意一瞥,看見張秋凜竟然一邊端着粥一邊還在蹙眉看着案頭的什麼,便朝方循使了個顔色。方循停箸,眼疾手快地将案頭的文書從張秋凜的眼皮底下抽了出來。
張秋凜反應慢了些,伸手卻抓了空:“你——”
方循定睛一看,差點讓紙飛了,像見了晦氣似的丢開。“招文榜?什麼玩意兒?”
張秋凜顔色一沉,用眼刀剜了他一記,把文書奪回來低聲道:“看不懂别瞎說。”
溫柏寒好奇地探頭:“——什麼東西快讓我看看!”
他搶了過去。
“招文榜——太學弟子三千号召天下文士,以文會友,彼此切磋,三月廿日于湖心亭一見高下,五湖四海,來者不拒,勝敗立見,願聞指教。”
溫柏寒吞吐了一番,咀嚼着文字,慢慢地開口,“這聽着好像下戰書啊!等一等......太學弟子三千,我不也是太學的人嗎,還包括我了?”
張秋凜定定地看着溫柏寒,沒有說話,如果她有心虛也沒有表露出來。方循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一把将文書奪回:“什麼章程......你這是模仿崔景升的筆迹寫的!太學什麼時候下過這樣的诏令,我可沒聽說。”
張秋凜:“這不是太學的诏令,是幾個世家子弟目中無人,自己寫出來昭告于市的。”
“你以崔景升的口吻寫的......”方循深深歎氣,扶額道,“現在你讓我看到了這封僞書,是幾個意思?要拉我夥同你一起作僞不成?”
張秋凜淡然道:“我可沒說給你看。是你自己搶過去的。”
......确實。
方循兩眼一翻,飯也不吃了,起身就要走。
張秋凜也不攔着。
“你不必跟來。今日之事,你就當什麼都沒看到。我會忘了你今晚來過。”張秋凜道,“你在太學積攢聲望,走的是另一條為人師、領衆言的道路,我覺得也挺好,更不會與你作對。”
“鑒生,你何必呢,這樣吃力不讨好。”
“我想從禮部下手自有我的緣由。我尊重你的路,也請你尊重我的。”
“如此下去哪天你就該連我一起罵了!”
張秋凜不以為然。“以前罵得少嗎?”
“……我的意思是在朝堂上!你個倔驢,到時候老師也沒法幫你!”方循咬牙,“依我看你也沒病,罵人還這麼中氣十足的。”
“你欺負老幼病殘。”張秋凜故作幽然道,“我回頭找白秀吟告狀去。”
方循忍不住翻白眼的沖動。
什麼“老幼病殘”,你張秋凜算哪一個——腦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