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施主的緣,順其自然便好。”
蕭昭玉挑眉:“你莫要與我說,這妝奁裡藏了個人。”
“佛曰:不可說。”明悟低眉順眼。
“一千兩香油錢,我再出錢出人把白馬寺翻修一遍。”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明悟還沒什麼反應,等到聽到後半句,他不自覺地換了一下姿勢,坐得更端正了些。
出錢沒什麼,白馬寺日日有香客捐錢,出人簡直是敲到了明悟心坎上。
明悟指了指妝奁,意味不明地說:“對面本該死之人,因與公主結緣得一線生機,救與不救,如何去救,全在公主一念之間。”
“哪怕公主将此物銷毀,也該是那人命數不好。”
蕭昭玉顯然覺得這是無稽之談,嗤笑一聲便起身離開。
明悟輕輕歎了口氣,手中佛珠越撚越快。
“本宮殺生,不過。”蕭昭玉走到門口,突然停住腳步。她身子半邊被陽光攏着,半邊被罩在陰影裡,微微垂眼去看那個妝奁,聲音帶了些微不可查的玩味和惡意。
“如果對面那人是個有趣的,本宮也不介意救一救。”
在外守着的侍從進來将妝奁帶走,那抹大紅色衣裙的裙擺随風飄起,又落入一片融融陽光之中。
蕭昭玉讓人将妝奁送回公主府,老和尚貪财但有些真本事,也犯不着撒謊騙她。
至于為什麼留下妝奁,也不是因為她心軟,而是純粹好奇,她蕭昭玉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奇才,什麼樣的人才配與她結緣。
*
沈忻樂睡得正沉,突然感覺鼻尖癢癢的,她猛地坐起來打了兩個噴嚏:“誰在罵我?”
“不知道欸,但是爺爺如果聽見了,肯定要罵你的。”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把腦袋磕在她床邊,拉長聲音。
“沈绮英,不許告狀。”沈忻樂哼笑一聲,捏上女孩粉嫩嫩的臉。
沈绮英“啊嗚”一聲咬了上去,反正她年齡小,爺爺最後不舍得罵她。
“反了你了。”沈忻樂松開手,用帕子擦幹淨手上被糊了一手的口水。
“爺爺說羊城又快打起來了。”沈绮英悶悶道。
沈忻樂皺起眉頭,朝廷與百越停戰不到半年,而上一場戰争持續整整三年,最受苦的就是羊城百姓,現下又要開戰。
“好阿英,醫書背完了嗎?姐姐去找爺爺,去繼續背你的醫書去。”沈忻樂聲音溫和,拍拍小姑娘的腦袋。
沈绮英人小鬼大,知道沈忻樂單純是想支開她去找爺爺,一蹦一跳地跑出去。
沈忻樂梳洗一番,她這一覺錯過了午膳,幸好是老爺子開的尊口,不然飲食不規律又要被念叨上好一陣。
醫館這時正空蕩,除了沒辦法挪動的病人,連纨绔都回了自己家中。
老爺子正在發愁藥材的問題,當今昏聩無能,被送往邊關的糧草和藥材次次都被克扣,将士們吃不飽穿不暖,冬天甚至曾經有過被凍死的。
鎮南軍之前能和南蠻子勝多敗少打了幾年,很大一部分就是靠着百姓們咬緊牙關省下來物資。
那是邊關幾座城池,數十萬名百姓托舉着規模龐大的軍隊,一千多個日夜,到了後來,幾乎人人都要變成了鎮南軍。
“等到消息傳出去,藥價又要漲。”老頭子頭發花白,眉目間攏着散不開的憂愁,胡子顫顫巍巍地,“按照慣例,應該還有半個月才會封城。”
“我與其他幾家醫館和藥鋪老闆都商量過,這次是我和濟善堂兩位大夫去買藥。”
“我就猜爺爺是要這麼說的,銀錢若是不夠,便把我昨日買那個沉香妝奁鋸開倒賣出去。”沈忻樂笑道,她心底盤算了一番,覺得好像還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我們這些老家夥都還在呢,用不着你那二兩銀子。”老頭子冷哼一聲。
沈忻樂垮起臉,她前一天拿出二十兩之後的确還剩了二兩,但是現在,她手裡隻剩了一兩十錢,一下子回到了一窮二白的時候。
老頭子見自己真的戳到沈忻樂痛處,讪笑一聲,借口去看其他病人的狀态跑了。
沈忻樂歎口氣,抓過一旁的算盤開始算老頭子能從賬上支走多少銀兩。
戰前采買藥材的事宜本來由朝廷負責,朝廷不靠譜,他們隻能自救,幾年前羊城被破的慘痛經曆不能再出現一次了。
天光從門外灑在沈忻樂的側臉上,路過醫館的人都要側目看一眼,那是羊城姑娘們身上最常見的氣質——野草般勃勃的堅韌生機。
半壁江山守邊關,半朝文武論朝堂。
蕭昭玉提劍斬了剛剛還在罵她狗賊的刺客,瑞鳳眼裡滿是淩厲,她指腹擦過冰冷的劍身,把劍抛給侍從,微微偏頭看向收拾殘局的暗衛,紅唇微勾:“查出來誰派的,然後把這些人割了腦袋,挂到他家大門上。”
“還有,召安王入宮。”
蕭昭玉笑意冰冷,馬車已經四分五裂,不能再坐人,她看了一眼,紅色衣擺掃過一地的鮮血,然後縱身上馬。
親衛不敢怠慢蕭昭玉的命令,快馬先一步進城奔向安王府。
安王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卻絲毫不敢懈怠,當即讓人套了馬車将自己送進宮。
他被攔在了禦書房外,足足兩刻鐘過去,蕭昭玉的儀仗才到。
安王抹了抹頭上的汗,他一向很怕蕭昭玉,卻還是不得不上前行禮:“見過姑母。”
蕭昭玉是換了衣服過來的,先前那身沾了血髒了,她冷眼看着安王有些畏縮羞窘的表情,甩甩衣袖:“跟上。”
她帶着安王進了禦書房,小幾上是一副下到一半的殘局。
蕭昭玉問:“會下嗎?”
安王不知道蕭昭玉的意思,不自在地攏了攏袖子:“技藝不精。”
“你下白子。”蕭昭玉兩指從棋簍夾起一顆黑子,随意一放。
半刻鐘不到,安王被殺的片甲不留。
“再來一局。”蕭昭玉淡淡道。
安王又敗。
“再來。”
……
安王已經有些目眩了,少年面色蒼白,冷汗浸濕了後背的衣服,終于在又一次的慘敗中起身。
“侄兒愚鈍,不知可否有哪裡惹了姑母不愉快?”少年聲音發啞,清瘦的身形晃動一下,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
“本宮今日從白馬寺回宮的路上遇刺受驚,召安王進宮陪本宮下下棋,好好叙一叙你我二人的姑侄情。”蕭昭玉聲音溫和,帶着令人心驚的威勢。
安王直接跪了下來:“侄兒絕對沒有謀害姑母的心思,姑母明鑒。”
“下去吧,這次與以前便不計數,再有下次。”蕭昭玉親自一顆一顆地将棋子拾入棋簍,清脆的玉鳴也敲打着安王的心。
“本宮便送你去守皇陵。”
安王蓦然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