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官員們說着說着又開始吵得不可開交,甚至開始互相攻擊對方的痛點,話題早已偏離了“旱災”這件事。
“那按照你這麼說,應該是陛下德行有虧,才會導緻上天降下懲罰嗎?”
說這話的是右谏議大夫,他與吏部侍郎争論得有些上頭,話說出口的瞬間他就意識到自己将蕭昭玉一起罵了進去。
右谏議大夫原本朝向其他人的身體轉了個方向,看向蕭昭玉,微微低頭,沒有絲毫停頓,仿佛他本來就是打算這麼說的。
“當今陛下聖德,長公主殿下也是真鳳降世,承天景命,普天之下莫不臣服,劉侍郎這話将陛下放到何處?又将長公主殿下放到何處啊?”
說到最後,他的表情已經有些憤慨,甚至還惡狠狠地瞪了劉侍郎一眼。
“微臣失言。”劉侍郎臉色發白,伏身叩首,不敢多作辯解。
“不吵架了?”蕭昭玉手指敲了敲龍椅扶手,聲音冷淡。
方才聲音最大的那幾位都垂首不敢再說話。
右谏議大夫悄悄抹了一下脖子上的汗,還好還好,脖子還在,他長舒一口氣,就聽見一小陣倒吸氣的動靜。
林錦和拱手出列:“臣以為當務之急是先遷民,将百姓暫時遷至附近城中安置,下發錢糧赈災。另外,若是臣沒記錯的話,三年前長公主命人河南、山西兩地興修水利,其中河南修建水庫五座,水倉上千,若是每年按例維護,哪怕是三個月不降水,靠着水庫水倉,也不應該出現蝗災,請殿下徹查此事。”
那幾個方才用芴闆擋臉的身子輕輕抖了抖。
林錦和早朝時雖然因為是女子身而顯眼,卻很少發表意見,也上的奏折也中規中矩,尤其今天大臣吵架紅了眼,幾乎都要把林錦和給忘了。
但是直到這時他們好像又想起來,這到底是太傅親自教出來的京城第一才女。無論林錦和之前是什麼表現,也不可能真的是個對他們毫無威脅的弱質女流。
而她方才那一番字字珠玑的話,也狠狠地在他們那看不起人的腦袋上敲了一記。
林錦和仍在不急不緩地說着,她聲音不大,但是足夠清晰有力,哪怕是有人出聲辯駁也一一有理有據地反駁回去。
最後徐徐道:“請殿下裁決。”
蕭昭玉眉目雖然依舊冷冽,卻比林錦和開口前的臉色好了不少,她敲敲龍椅的把手,記下剛剛那幾個有異狀的官員的名字,下令道。
“傳本宮旨意,将河南百姓分遷到兩江和山西地區,任命禦史中丞江淮明為欽差,翰林院學士林錦和随行,前往河南赈災,并清查水庫一事。”
江淮明是太傅門生,也是蕭昭玉手下的人,聞言很平靜地接了旨。
下朝後林錦和本來準備等太傅一起回府,卻見翠秾出來遠遠叫住她。
“小林大人!”翠秾快步走向她。
“小林大人,長公主殿下請您去禦書房,有事交代。殿下已經派人去和太傅說了,等下宮中備馬車送您回去。”持重的女官臉上帶着禮節性的笑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錦和。
林錦和頓了一頓,抿唇笑起來,她氣質本來就柔和,绯紅色的官袍也沒讓她變得張揚,反而更加有氣色,不再是翠秾以前見到的一身郁氣。
她聲音溫柔:“煩請大人帶路了。”
翠秾耳垂有些泛紅,避開她的視線說:“小林大人跟我來吧。”
“小林大人。”快要到禦書房的時候,翠秾突然停下。
林錦和疑惑地看向翠秾。
“殿下大抵會讓你們今天就啟程,我今日忙碌,沒辦法去送上一送。”翠秾笑盈盈道,聲音溫柔、真誠,還帶着一絲遺憾,“祝您一路平安。”
林錦和愣住,也跟着笑了起來:“借你吉言了。”
禦書房中江淮明也在,顯然是為了河南大旱一事。
蕭昭玉桌上鋪了一張河南的地圖,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五大水庫和小水倉的所在,還用朱筆勾了出來每個水庫大概能夠灌溉到的地區。
朱墨未幹,一看就是蕭昭玉剛剛畫上的。
“河南與山東的水庫水倉修建好之後,本宮曾經親自去看過,工部盡心盡力做的東西,每年還會撥大批錢款,如果每年檢查維護,不可能會到蝗災這個地步。”
蕭昭玉淡聲說:“河南官員将消息封死在河南,說不定還與朝中有所勾結,你二人此去務必查明怎麼回事。另外,太醫院會出幾個太醫随行,有了蝗災,疫病可能也會出現,有備無患。”
“臣領命。”
“但凡有阻攔者,全部捉拿。”朱筆在白宣紙上留下最後一絲痕迹,然後被人随意般投入筆筒。
四濺的紅色墨滴在桌上留下一絲淺淡的痕迹,又很快消失無蹤。
就像是血迹落在土地上,一滴血無法給大地帶來任何的改變。
臉上沾了泥土和淚水的女孩從地窖中爬出來,她本來想要轉頭将自己地下的同伴拉上來,餘光卻無意間瞥到了一抹猩紅。
“山長!”
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