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昭玉沒有再碰驿站的茶水,她和衣躺下,不多時,床上就響起了淺淺的平穩的呼吸聲。
夜色如墨,除了蟬鳴聲和時不時的鳥鳴,靜得人心底發涼。
直到後半夜,終于有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響,蕭昭玉幾人房間不在一處,那動靜便是從喬善安房中傳來。
又過了會,輕巧的腳步聲停在了蕭昭玉門前,來人敲了敲門:“姜玉姑娘?”
是喬善安。
她沒聽見蕭昭玉的回應,隔着門隐隐歎了口氣,很快離開。
喬善安不知道在門外搞些什麼,先是有些悉悉索索,後來就變成了沉悶的撞擊聲和摩擦聲。
蕭昭玉曲着一條腿坐起來,她青絲披散,就這樣一個姿勢坐着聽外面的響動,坐了半夜。
瘦小的身影有些吃力地拖着兩個暈倒過去的彪形大漢,河南正值酷暑,就連夜裡也極其悶熱,喬善安咚咚咚地把人從樓梯上扯下來,累的滿頭是汗。
她踢了踢那兩個昏迷的男人,剛剛在下樓梯的時候不小心磕到了其中一個的腦袋,把人給磕醒了,喬善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用力把人磕暈了過去。
喬善安動作很随意,這兩人與驿站勾結在茶水裡下藥,她剛剛還繞到驿站後看了一眼,果然停着一輛驢拉的稻草闆車。
喬善安歎口氣,把兩人身上藏着的各種藥都翻了出來,她做的是掮客,接觸的人從官場到三教九流,又是個扮男人的女兒家,哪怕為了自保也得對這些東西門兒清。
尤其現在是災年,這種專挑過路人下手的人販子更加猖狂,男人就殺了賣人肉,女人就送到青樓。所以喬善安也沒準備留情。
“藥是好藥,下輩子做個好人吧。”喬善安把他們挪上闆車,又給他們撒了些能夠吸引猛獸的藥粉,這才抽了一鞭子驢屁股,目送闆車遠去。
大災之年就連猛獸也吃不上飯,也不知道哪頭會比較好運氣搶到食物。
她回屋前又看了眼蕭昭玉的房間門,心中還是可惜,美人雖然美,但是背景成謎。發現自己白天沒套出來幾句話,反而被掏了個底掉,更不敢随意招惹。
第二日天蒙蒙亮蕭昭玉就起了,今日是李夫人的頭七,她正是算好時間,午時之前大概就能到常山縣。她一身缟素,頭上的珠花都卸去了,換成了一支木簪。
喬善安也是一身素衣,精神有些萎靡,被翠秾叫起來還一邊打着哈欠,卻也動作利索。
蕭昭玉看見喬善安的着裝,手頓了頓,沒問什麼,再上路時幾人之間的氣氛沉默了許多。
因為已經進入了河南幹旱的區域,蕭昭玉将馬車側面的窗戶打開,他們走的不是官道,而是求近走的小路。
其中經過村莊和田野,幹裂的土地的野草幾乎都變成了幹草,一眼望過去竟然看不到多少鮮亮的顔色。大概是蝗蟲禍害過,農田裡的稻谷大多都隻剩光秃秃的木杆子,參天樹木上零零星星挂着幾片枯黃的葉子,村子裡也沒什麼人氣。
“大哥,能停一下嗎?不耽擱時間,我馬上就好。”喬善安白淨的臉上因為熱辣的陽光已經變得通紅,身上衣服也有被汗水浸濕的痕迹。
暗衛聞言,本來還有些猶豫,餘光中看見蕭昭玉的手勢,将馬車停了下來。
喬善安抿抿唇,從車轅上跳了下來,往遠處跑去。
蕭昭玉跟在喬善安身後下了馬車,彎腰用手在地上一抹,土地表面的一層已經化成沙了,幹裂的地方輕輕一掰就能掰下來一塊。
蕭昭玉搓了搓手裡細小的土塊,然後起身去循着喬善安離開的方向過去。
喬善安正站在一個低矮的茅屋前,茅屋的房頂已經沒了,木闆牆也破破爛爛的。
往裡看去,隻見幾具幹瘦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着,有大人有小孩,看上去已經死了幾天時間。因為天氣太熱,他們的身體上不僅有大塊大塊的屍斑,還已經出現了腐爛的迹象,站在門口都能聞見一股沖天的屍臭。
少年的脊梁有些微微地彎了下去,她的身體有些抖,眼圈紅紅的,一步一步走進去,給未曾瞑目的亡者合上了雙眼。
然後站起身來認認真真地鞠了一躬。
“姜姑娘,走吧。”喬善安嗓子有些發啞。
蕭昭玉已經解開身上的水囊,打濕帕子遞給她。
喬善安有些無措,以為蕭昭玉嫌棄自己碰了屍體。
“擦擦吧,天氣太熱,容易生屍毒。”蕭昭玉說。
“多謝。”喬善安接過帕子,悶聲道。
随後的翠秾問道:“喬公子可否要為他們安葬?”
“不用了,我其實與他們也沒什麼交情,村民們發現了會處理的。”喬善安好像一下子剝離了那股傷感的情緒,無所謂笑笑。
“而且怎麼再好意思耽擱兩位姑娘的行程?小生既然說了要将二位帶進常山縣,可不能食言。”
翠秾其實沒有什麼柔軟的心腸,她畢竟是蕭昭玉手下最得力的幹将,慈不掌兵自古以來都适用。
但可能是那一家人太過渺小,隻是災難中幾個卑微求生的百姓,也可能是他們死去的狀态太過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