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昭玉說這話擲地有聲,不經意間透露出的威勢讓胡先生身子一哆嗦,但是很快反應過來,紅了眼眶:“家妻能得姜姑娘如此評價,是她三生之幸。”
他轉過身來招呼小顔到自己身邊,讓少女給蕭昭玉領路。
“女學裡的老師們都暫時放假了,小顔是阿玉最器重的學生,姜姑娘有事問她就好。”
“姜姑娘,請随我來吧。”小顔語氣敬重,她本就尊敬李夫人,對蕭昭玉的态度也并不輕慢,得知蕭昭玉是李夫人好友後,更加恭敬起來。
女學進門之後,白幡連綿,蝗災沒有進城,庭院裡的林木雖然保住了葉子,卻還是在烈日下被曬得蔫答答的,一片死氣。
神色肅穆的姑娘們都穿着白衣,或是手上拿着一支白花,或是簪在鬓邊,她們大部分都是去過靈堂,不忍再繼續待下去,三三兩兩地在樹蔭下或是亭台中。
靈堂肅穆,李夫人的牌位是胡閑親手刻的,上書:
“千秋萬世之女師,庸人胡閑愛妻李纨玉。”
來上香的人除了女學的學生,還有一些街坊之中受過李夫人恩惠的人,香爐中半爐子長長短短的香。
蕭昭玉沉默着恭恭敬敬地給李夫人上了三炷香,然後被小顔引到了後室。
胡先生給林顔,也就是小顔打過招呼,讓她在蕭昭玉面前問什麼答什麼,包括李夫人的死,不用有任何隐瞞。
林顔倒了三杯茶水,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來,但是又想到了胡先生對蕭昭玉的态度。
翠秾看出來林顔的猶豫,輕柔地拉過她的手,“林姑娘可是有什麼顧慮嗎?”
“胡先生信任你們。”林顔搖搖頭,她咬咬下唇,像是想起來什麼可怕的事,原本就沒什麼面色的臉更加蒼白。
然後,她猛地跪了下去。翠秾被她突然的動作吓了一跳,剛想說些什麼,就聽見林顔的話:“姜姑娘,胡先生說您是能幫山長報仇的貴人。我想知道,哪怕此事涉及到了權勢滔天之人,你是否還會幫忙?”
“權勢滔天?”蕭昭玉輕聲複述,她審慎地看向林顔,她哪怕是剛剛在門口鄭重地說李夫人不該長眠的時候,也是收斂的。
“說說看,他們的權力有多滔天。”
但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林顔身子一僵,直覺對面這個人的身份可能比自己猜測的還要尊貴。
尊貴到——萬人之上。
林顔是女學中最聰慧的學生之一,李夫人在時就經常誇贊她适合入官場,為人處世和史學經策她都學的很好,隻是經驗尚淺,還需要多多磨練。
理所當然的,林顔也堅信自己從來不會出錯,哪怕是這樣一個荒謬的念頭。她死死掐住手心,遏制自己激動的顫抖。
林顔擡頭,眼眶紅紅的,眼中也布滿猩紅的血絲,藏着深刻的恨意,一字一句裡都漫着血氣:“回禀長公主殿下,草民林顔狀告常山縣知縣,連同匡城縣知縣、原州知州與河南巡撫等人,結黨營私,侵吞修建堤壩、維護水庫水倉的公款,草菅人命,侵占良田等數十項罪名。”
“他們做的極其隐秘,還與朝中有所勾結。吾師李纨玉,常山縣女學山長,因為無意間撞破了其中的交易,随後暗中收集罪證,卻被殺人滅口。”
“請長公主殿下為吾師做主,為常山縣百姓、河南百姓做主!”
林顔字字泣血,伏身一拜。
蕭昭玉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是仔細看去,茶杯壁上甚至有了不少被硬生生捏出來的裂痕。
她所能想到的遠比林顔透露出來的事情更多,比如李夫人明明查到了這些人的部分罪證,為什麼給自己寫信的時候卻隻提到了蝗災一事。
一旦有了些許懷疑,蕭昭玉就發現了更多疑點,比如以林錦和的性子,在密信中提到的事情,怎麼會一筆帶過?除非是有人故意引導。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淬了冰一樣冷:“可有證據?”
“山長被發現時知道自己難逃一劫,将假賬本交給了那群人,幾本真賬本和其他的一些證據分開藏匿在沒人知道的地方,我與胡先生隻找出了兩本,藏在女學地窖中。”
林顔說到“地窖”的時候閉了閉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無力又絕望的晚上,聲音有些顫抖。
一身白衣的少女哪怕是跪着也是極為筆直的,像是朵經曆催折卻仍舊傲然的花,又像是巍巍松竹,面容悲切,眼神卻堅定極了。
李纨玉遇害前就有預感,她知道無論自己會不會交出賬本都難逃一死,蕭昭玉遠在京城,隻憑李纨玉一人是護不住女學這些學生們的。
于是她準備了假賬本交出去,給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留了一條退路。
知縣帶人來找李纨玉的那天晚上,正是她被林顔和其他幾名姑娘拉上在院中論策,太過猝不及防,隻能哄着學生們把她們趕進了地窖。
“那是穿腸爛肚的毒啊,老師還要擔心我們聽見她喊痛,把嘴裡的肉都咬爛了……”林顔再說不下去,捂住嘴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