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忻樂其實隻是無奈之下的随口一問,看見曲問清還是那副神神在在無動于衷的模樣,便轉了話題随意聊了兩句,離開前還貼心地帶走了空藥碗。
曲問清目送她離開,卻在營帳簾子落下之後,還是失神地愣愣望着門口。
蓦地,她長歎一聲,一手蓋住雙眼,低低地笑出了聲,帶着難言的澀意。
“誰知道呢?故意不故意的。”
低聲的呢喃融進了風裡,又被日漸冷冽的秋風卷碎了刮散了,什麼都沒留下。
沈忻樂還沒想好要不要将昭玉和她說過的事情告訴曲從夫人,便想着先盡量調理曲問清的身體。
哪怕沈忻樂不知道這個法子是否能夠改變曲問清原本的結局,但是也總好過到了史籍中長陰坡一戰發生之時再病急亂投醫。
雲霞在小将軍身上的傷開始結痂的之後搬回了營帳,軍中大夫又忙碌,沈忻樂很少能找到機會給昭玉寫信。
南疆夏日悶熱,可是等到秋冬的時候,卻又會随着一場一場的秋雨變得刮骨般冷。
冷熱交替的時日過去,曲問清每日喝藥,倒是沒有再生一場病。
每次戰後安置傷員時都是沈忻樂他們最忙的時候,其實軍中大夫數量算不得少,傷得輕的自己就能給自己上藥。但是軍中幾萬将士,沒有人是鋼筋鐵骨。
曲從夫人來軍醫帳的時候,沈忻樂剛剛送走了一個高熱不治身亡的士兵。
這個士兵是打頭陣的先鋒,在十幾天前與南蠻對戰時為了從流矢下護住同伴,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那柄高高舉起的大刀。
被擡回軍營時,他的脈搏隻剩下微弱的一絲,被他救下的同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在軍中大夫的輪流照看下,他最後還是醒了過來,雖然醒過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交代遺言。
“我家在安縣碗碗山大口村,家中一個老母,一個妹妹,我放心不下。”
他聲音哽咽。
不過士兵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就在身邊的人都在說他命大,以為他這一劫就要過去了的時候。
他發起了高熱。
傷口感染造成的高熱是緻命的,幾個大夫輪流照看,幾次将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直到今天終于再無辦法。
沈忻樂抿了抿唇,她早就不是第一次面對生老病死,但是到了這時候還是從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隻差一點,就能升百夫長了。”曲從夫人帶着遺憾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沈忻樂猛地回頭,看向了曲從夫人。她剛從中軍帳出來,身上染血的甲胄都沒來得及換下便來了這裡。
一步一步地走到沈忻樂身旁,她虛虛地撫了一下士兵的額頭:“我記得他,今年的生辰願望是當上百夫長。為了往家裡寄更多的銀兩,戰場上很是拼命。”
曲從夫人的聲音發沉,清晰又有力。有平日裡與士兵交好的人沒忍住偏頭抹了抹眼淚。
曲從夫人偏頭吩咐跟在自己身後的李羽:“派人給他家中送撫恤金的時候,送百夫長的份例。”
李羽拱手應下。
曲從這才看向沈忻樂,溫聲道:“我是過來找你的。”
沈忻樂大概是知道為了什麼了,她這段時日每每處理好分給自己照顧的傷患,擠出來的空閑時間都要主動去給曲問清把脈,然後根據她的身體情況修改藥方。以至于曲問清雖然還是虛弱,但是身體卻比前段時間好了不少。
曲從夫人與鎮南将軍兩人平日裡都忙,雖然對女兒的身體極為關心,也經常分不出足夠的心神事無巨細地照顧,李大夫他們雖然也關注曲問清的身體,但是曲問清時常不遵醫囑,他們精力有限,進到。
沈忻樂做的這些,對一個母親來說簡直就是莫大的恩惠。
哪怕曲從是沈忻樂的頂頭上官,她将小姑娘招進娘子軍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為了避免給沈忻樂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曲從夫人并沒有當着其他人的面說這些事情,而是和她一起出了軍醫帳才面色誠懇地向沈忻樂道謝。
“曲從夫人言重了,我剛來鎮南軍時問清也幫了我許多,當作我對她的回報就好。”沈忻樂擡眼笑笑。
她其實在今日那個士兵氣息徹底斷絕之後,面上就不自覺帶了一股郁氣。曲從雖然看出來了,但是她見過的生死太多,早已對其麻木。哪怕她依舊尊重、敬畏為了這些戰争而犧牲的将士,也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勸慰沈忻樂。
“逝者已逝,我們會處理好他的身後事的。”最後,曲從隻幹巴巴道。
沈忻樂唇角彎彎,風吹起她的發絲。她轉過頭,澄澈漂亮的杏眼中泛着些水光,卻不想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反而給人另一種說不上來的,帶着些壓抑和矛盾的淡然:“我相信曲從夫人。”
也相信鎮南軍。
沈忻樂其實知道,朝中發的軍饷經曆層層剝削,到達羊城的隻有很少一部分,每一次花銷都要精打細算,撫恤金當然也是如此。
曲從夫人讓人将今日那個士兵什長的撫恤金提成百夫長的,隻怕多出來的那一部分銀錢是她用自己的私房錢補上的。
當天晚上,沈忻樂趁着雲霞還沒回來,給昭玉寫信時,順便問了她一些長陰坡之戰相關的事情,并且将自己精心編織的一條穗子放進去做了謝禮。
她當然知道送穗子太過寒碜,但是軍中條件簡陋,昭玉那樣的金枝玉葉又不見得會缺什麼東西。想來想去,還是厚着臉皮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