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們呆愣着看向她,而後齊齊扭頭,望向後排窗邊坐着的烏禾琉。
八大派系的榮光早已過去,如今神京早不論那些,更多的是研究八大君殿與十六仙峰的特點,堂内中人大多是十幾歲的年紀,連當今都沒學清楚,遑論曆史。
再者,最後一派,乃是不可說。
修真典籍中,早已将其除名。
嶽芙是這一輩弟子中最博古通今的,東方仙師常贊她過目不忘,對學問十分忠誠,是以很願為她設課講學。若她都忘了,墊底的陸悄怎會知道呢?
烏禾琉淡然擡眸,看向墨芽。
墨芽似是習以為常,可見嶽芙常日也是這般刁難陸悄,明知大師姐一無所知,還要将她架在人前,丢盡臉面。次數多了,陸悄都不敢再見人。
弟子們有的絞盡腦汁回憶最後一派的信息,有的等待陸悄出洋相,堂内盡管無聲,卻是很熱鬧的場面。
墨芽一向不理會弟子之間的矛盾,何況師妹不懂的學問,由師姐代為解答是理所當然,她便擡手,禮請烏禾琉,“陸悄,你來說。”
烏禾琉平靜回視,緩緩起身。
開口前,餘光看到嶽芙的眼神。
一種,如同賞賜的,捉弄。
烏禾琉輕輕眯眼,道:“最後一派,是朝奚烏氏。朝奚烏氏什麼都修,論劍不輸拂雪派,論術不輸清微宗,烏氏什麼都會,且獨有一門法術,叫做‘壽與天齊’,烏氏那座萬壽大殿中,全是上千歲的仙人!”
墨芽怔住,不由地注視着她,隻見那張消瘦的臉上,浮現出與有榮焉的神色。她心中感慨萬分。
說的這麼仔細,必然讀過不少相關著作,觀她神情,不像對烏氏有偏見。在如今的修真界,烏氏沒有姓名,即便被提及,也被視為落敗一方,毫無價值。
墨芽斂眸,眼中黯然。當年她求拜烏氏為師時,朝奚烏氏的萬壽大殿何等的榮華風光。
也不知怎的,她看陸悄也比以往多了絲欣賞。“不錯,烏氏與天同壽。”
弟子們詫異不已。
這麼冷的知識,陸悄别是誤打誤撞吧?
她的平庸固然不齒,可她的成功更使人破防。
嶽芙轉臉又看了她一次,就像是驚訝一隻小狗挨了打還會喊疼。
烏禾琉察覺後,斜睨着她。
平常的反應而已,她并無多少情緒。這許多年,她見識過人心的千奇百怪,嶽芙隻不過是個沒闖出名堂的仙修,散課找機會殺了便是,不足以動怒。
然而在嶽芙看來,那是俯視、以至于是忽視……
她暗暗握緊雙手,雙眼輕阖,努力平複了内心的湧動。
自然,學堂也不都是好事者,也有一些好學的弟子開始提問,“墨堂主,烏氏與天同壽,那與仙何異?‘壽與天齊’和‘得道飛升’有何不同?”
墨芽正色:“與仙無異。區别在于,得道飛升是位列仙班,壽與天齊,則是自立仙班。”
自立仙班…難怪查無此名了。
弟子們不再問。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即可。
散課後,不少人都圍了過來,擠在烏禾琉的桌前,叽叽喳喳地問:“你怎麼會懂這些,還有你的法術,怎麼回事?”
“是啊陸悄,你别不是偷偷修煉的吧?”
“好會藏啊你,先前還默默無聞的,東方仙師快回來時,你就出風頭了,難道你是想給仙師一個驚喜?”東方靈毓在神京美名遠揚,要真挑刺,也就大徒弟無能這一點了。
可現在,這個污點好像要被洗清了。
烏禾琉本不欲回答,等她占了神京,這些人都是要死的,何必知道那麼多。
但她不經意看到門口氣沖沖進來的桑玉凝,忽然變了主意,莞爾道:“師尊親自傳授,有問題嗎?”
圍觀者大大驚詫。
“仙師親傳?可以往不見你使法術,仙師有什麼交代不成?”
烏禾琉高深莫測般道:“當然。”
好不容易等水絲術法失效、沖進來要讨說法的桑玉凝腳步一頓。
她也想知道師尊對陸悄說過什麼。
烏禾琉餘光在她身上,意味深長地道:“有人太小心眼,師尊傳我術法時,堪比做賊。”
桑玉凝神色驟變,眼角眉梢都抽動不止,怒到喉間腥甜,快要吐出口血來。
她猛然召劍,趕走所有人,對着烏禾琉道:“混賬,敢毀師尊清譽!”
那把劍通身如玉,劍刃細薄鋒利,直直向着烏禾琉刺來。
旁觀者不禁興奮起來。以往都見陸悄單方面挨打,這次是鬥法,可有的看了。
隻是……她們期待的場面根本沒有出現。
因為這次,變成桑玉凝單方面挨打。
烏禾琉擡了擡手指,沒人看清她使了什麼法術,那把劍就瑟縮不止,自動回鞘了。
堂内陷入長時間的寂靜無聲。
就連藏在門外看戲的聶盈竹都驚住了。
烏禾琉可沒時間欣賞這些人的表情,她很和善地對桑玉凝道:“師妹,今日在課堂上,我幫三師妹代答問題,仔細一想,從前我這個做師姐的都沒機會幫你什麼,趁此機會,教你點學問,怎麼樣?”
桑玉凝失神地望着自己那把劍,還沒明白發生了何事,就聽到這麼一句話。
怒到面目扭曲,“就憑你——”
烏禾琉微微一笑,素淨的衣袍一絲不苟,發細睫濃,面色荏弱,這笑容卻與髻間那朵紅縷金絲宮花相得益彰,難得的,在她身上看出幾分明豔。
她說:“師妹勿惱,師姐今日要教你的是四個字,叫做‘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