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和阿潼去問心樓踩點。
烏禾琉開始收拾衣物,準備搬進好房子。
而陸悄所有的東西加一塊兒,都沒能裝滿一個包袱。
烏禾琉這才發現,她對陸悄很窮這件事的認識壓根不夠深刻。
靈寶峰沒有統一着裝,即便公試都不會下發仙衣,陸悄唯一兩套衣服都素的不能再素。更别提什麼金銀珠寶,一點沒有。除了姐姐留下的眉心墜。
不過她是個細緻之人,衣物被褥都十分幹淨,就連空曠荒僻的陋室中,她都以泥罐托底做了一個盆景。
都住在竹林了,若做盆景,自然竹節高升寓意更好,然而陸悄很不喜竹,偏找來幾簇茁壯生長的狗尾巴草置于罐内,削薄的綠葉自細枝松弛延出,茸茸穗頭沉甸甸彎腰,底部有幾根葉子卷成細細黃針,無端有種曠野之中莽撞生長的頑強,其實不遜牡丹海棠。
烏禾琉不假思索,連這盆景也準備帶去新住處。
行李整理完畢後,這間陋室愈發顯得荒涼,再來點蜘蛛網,就真是當之無愧的鬼屋了。
堂堂烏尊,剛回來就過這種日子,若讓一些老友知曉,必要笑話她了。
也罷,‘重生’之道,就讓東方靈毓為她開路吧。
今日并非一無所獲,她在學堂聽了些閑言碎語,挑出重要的拼了拼,大緻是說,東方靈毓明晚就會歸來。
原以為會是場硬仗,但今日一番過招,她頓時沒什麼可擔憂的了。
隻待明晚殺了東方靈毓,靈寶峰就是她的。
到時便召集烏氏所有人,重振旗鼓,再度稱霸修真界。
在她構思自己的大計時,聶盈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一身珠羅粉紗仙衣立于夜色,雙目盈潤,象征性地敲了敲木門:“悄悄師姐,我來找你玩了。”
烏禾琉轉眸,見她輕倚門框,面上帶點俏皮之色,如同幼時手拉手過家家的天真柔軟。
這般模樣,放在旁人身上多少有些輕佻,可聶盈竹卻十分自然。
烏禾琉淡掃一眼,“師妹好興緻,大半夜找我玩。”
聶盈竹進屋,神情讪讪。她下午就過來了,隻是進了竹林後,發現林中設有方位大陣,像走入迷宮般,她算是機靈,用了兩個時辰走完全部方位,找紙筆畫出大陣圖,在圖上找到關竅,才勉強走出來,找到陋室。
“悄悄師姐,别這麼生分,我們剛入門時,還睡過同一張榻。”
烏禾琉擰眉:“那是你的榮幸。”
“…是嘛。”聶盈竹平素巧舌如簧,此刻也不知該說什麼。看烏禾琉的神情,當真不像玩笑,更像是發自内心這麼認為。
如果烏禾琉知道她的質疑,一定不服。
想當年烏尊是何等人物,朝奚一度被奉為人間仙境。别處被稱為仙境是因風景秀美,而朝奚被奉為仙境,隻因有烏尊。
那時有多少人不遠萬裡前來拜見,又有多少人因不得見她而死不瞑目。
聶盈竹道:“你好像…變了許多。”她想了好半天,才有此一問。
烏禾琉還等着搬家,沒時間與她閑扯,“師妹來過陋室幾回、又與‘我’說過幾句話、可知我從前性情如何?”
聶盈竹一呆。
烏禾琉平靜地望着她:“那又怎說我變了,應是師妹不了解我才對吧。”
聶盈竹本想坐她對面,卻發現這屋裡隻有一張凳子,索性站着,目光誠摯:“是我的錯,這半年師尊雲遊,我也專注修行,忽略了師姐。”
烏禾琉感慨:“專注修行還修成如今這樣,可見該改行了。”
聶盈竹道:“………”
烏禾琉似是後知後覺,仰眸看她:“是不是傷你自尊了?沒辦法,師姐就是心直口快的人。”
聶盈竹眼皮閃了閃,不知作何反應。
她不禁想到從前的陸悄,被幾個蹭公課的散修欺負,站在風口處時,輕飄飄一片,随時會倒下一樣。
眉梢輕揚,聶盈竹不住好奇。
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使得她性情大變?
“不礙事,比起師姐,我的修為确實不夠。”她親昵地上前,要握烏禾琉的手,卻被躲了過去,不過她不惱,笑意吟吟:“先前對師姐關心不夠,害得你住在此處受苦,這樣吧,我現在就幫師姐搬回問心樓?”
烏禾琉微訝:“現在?”
青青和阿潼已經去解決麻煩了,她隻等二人傳信即可搬家。
現在聶盈竹主動提出,難不成想賣她人情?
她尚未開口答複,就聽聶盈竹道:“師姐不必擔心什麼,與你同住的另外兩個人已經搬離問心樓了。”
烏禾琉蹙眉:“搬離?為何?”
還能為何,她在學堂将桑玉凝打成那樣,此事早已傳開,那兩名弟子做賊心虛,怕被報複,午時就拖着包袱跑别處去了。
聶盈竹稍微潤色了一下,道:“畢竟是她們将師姐趕到此處,于心有愧,搬走也是理所當然。”
那青青和阿潼看來要無功而返了。
烏禾琉面露嘲諷。那兩個弟子有多大能耐趕走陸悄,這座仙峰中,多少人等着看陸悄死。有時令人費解,無冤無仇,何故恨成這樣。
轉念一想,似乎自古如此。一百年前衆仙讨伐她,朝奚聖城,一夜之間夷為平地,她被卷入時空縫隙,而人世間再無朝奚。
當年她不知這些人為何要那麼做,明明都是肉體凡胎修成仙身,一無族類之分,二無立場之别,卻都對她恨之入骨。這一百年間,她慢慢懂得了人心,亦悟出個道理,有些人活着就是為了被殺,她再懶得去探究那些人的内心,總之殺了她的人、毀了她的城,她是會讓那些人知道什麼叫萬劫不複的。
聶盈竹愣愣站直,訝然之色久久未褪。
說實話,這個大師姐在她心中是個很單薄的形象,好像她生來就是為了受欺負的,哪怕血濺當場,也沒人會為她感到不平。但此刻,她發覺了大師姐眼中強烈的情緒流轉,那種豁達與漠然…就如經曆過何種大變故,她隐約帶着沉重的恨意,可那恨卻是冷靜的,恨到十分純粹,不摻絲毫雜質。
“悄悄師姐?”聶盈竹溫聲喚道。
烏禾琉斂眸,“我自己搬。”
聶盈竹微笑:“我今夜無事,有空幫忙。”
烏禾琉淡聲:“我不喜歡不相幹的人動我東西。”
聶盈竹的笑慢慢凝固,眉間攢着一團疑雲,本想再争取一下,可看烏禾琉冷淡疏離,再不多說什麼,笑道:“那我在問心樓等着你。”
她多少有些挫敗了。因為烏禾琉的反應根本不是防備,而是單純的嫌棄。
她都這麼溫聲軟語了,大師姐仍然不為所動,真是稀奇。一般來說,長久受欺負的人很容易被一點小恩小惠打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