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這是意外之喜。
可也太巧了。
玉樹城關着雷素,她昨夜剛決定去此地相救,現在東方靈毓就給了手劄。
她翻開看了眼,字體遒勁飄逸,還繪了不少圖。
從駐城仙家穿什麼仙衣、再到臨近山上長什麼草,一應俱全。
翻到最後一頁,還标注了玉樹城如今流行的妝束,高額深唇?日期是…一月前?
當真詭異。
所以東方靈毓一月前就在玉樹城巡察過?
現在還要求她先去玉樹城摘榜?
會不會、她早已知道雷素關在玉樹城?
若是知道,為何要在天閣來那麼一出?直接救人就是了。
烏禾琉現在很懷疑,其實東方靈毓救人是為了反其道而行之。
試想下,東方靈毓救下了烏氏中人,再為烏氏洗刷冤屈,世人就會覺得她高風亮節,烏氏中人也會對她感恩戴德,她很快美名遠揚,再用點心思,豈不真成了修真界的神?
好歹毒的心思!
呵,不過可惜了,烏尊早已回歸,她注定命裡沒有這些輝煌。
但她覺得,東方靈毓還是不夠了解烏氏,她的人她知道,哪怕東方靈毓将戲做得再足,雷素她們甯可血濺當場也斷不會跟她走。
飯堂的鐘聲自遠處飄來,依稀能聽到渾厚之音。
東方靈毓往外看了眼,“悄悄,你尚未辟谷,先去飯堂吧。”
烏禾琉不動,将手劄收進那隻縧絡乾坤袋,“不知玉樹城可有異動?師尊為何想讓我先去此處?”
東方靈毓道:“你一去便知,先去用飯吧。”
烏禾琉非要問個明白:“不了,今日午間我留在幽居陪伴師尊,如何?”
東方靈毓面上似笑非笑,走近幾步,擡手輕捋了捋她落在肩頭的發,“孝心可嘉,但為師更想體貼你,别餓着。”
烏禾琉臉上一黑,不忿地拂開她的手。
孝心?
不敬、簡直大不敬!
被她幽怨的眼神鎖住,東方靈毓被拂落的那隻手再度擡起,卻停在空中,再無動作。“悄悄,去吧。”
烏禾琉便知,她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什麼來了。
于是她轉身就走。
甫出府門,迎面撞上墨芽。
她沒好氣喚了聲‘墨堂主’,轉瞬飛下崖壁。
墨芽無辜受了番冷淡,茫昧不已,進了堂内,見東方靈毓靜坐窗邊,翻動古籍。
“陸悄是怎麼了,剛出去碰上我,一臉不悅的樣子。”
她坐了下來,自己挑出個白玉杯,倒滿露漿,喝了一口。味道不錯。
東方靈毓面色溫和:“我贊她有孝心,她高興而已。”
墨芽費解:“高興?誰高興是那個模樣。”
她忽地想到什麼,問道:“你可有跟她解釋曆劫禁制之事?我看她是在怪你。”
東方靈毓道:“說過了。”
墨芽感歎:“修行之人,命運多舛。不過她在天閣上能殺了玄渡,想來這場天命之劫對她而言好大過壞。”
當初收徒前,所有人都得去庚億堂測靈骨,她親眼看到陸悄的靈骨一片空洞。
按規矩,這樣的資質當然不能當選。
可東方靈毓卻以睹生之術檢驗,看到了陸悄身上的禁制。原來這個弟子生來帶着天命之劫,非得禁制消除,才可新生。
這樣的弟子,是災禍,也是挑戰。
東方靈毓果斷收下她,并按照規矩,隐下曆劫之事,并且從不插手陸悄的命數。
墨芽本身對很多事都淡淡的,從沒管閑事的愛好,何況她的水閣暗室内常年供養一盞凝魂燈,就更加無法分心了。
東方靈毓道:“你來有何事?”
墨芽放下白玉杯,怅然道:“凝魂燈前些日子滅過一次,是否有變?”
東方靈毓道:“我說過,這種術法隻用來招死人的魂,她沒死,凝魂燈沒用。”
墨芽默聲。
東方靈毓合上書,注視着她:“但我也說過,我會讓她重回朝奚。”
墨芽傷神:“缱缱,我沒不信你,我隻是…内疚罷了。那時候我奉上一切,想拜她為師,她不收我,我那時年輕氣盛,恨她不識英才,事情到如今這步,我的罪孽早就贖不清了。”
東方靈毓不出聲了。
窗邊掠過一陣風,滿室生涼。
***
烏禾琉并未去飯堂,而是先回了問心樓。
時間寶貴,她懶得去飯堂磋磨。早晨那個理事府管事的送了一盒插燒肉,勉強能吃。
可沒想到,她剛走至三樓,就又遇到了那個管事的。
準确來說,那個管事的好像是在等她。
鄭漱文站了好一會兒,踱步不停,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烏禾琉剛從樓梯口上去,她就轉過身來,滿面欣喜地跑來:
“悄悄仙子,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等不到了。”
烏禾琉皺眉:“等我做什麼?”
鄭漱文随她一道往門口走,變戲法一樣又拿出個食盒,“自然是給你送飯了。”
烏禾琉哪怕于此道再遲鈍,也會到些意思了,轉過頭盯着她看:“用不着。你怕是誤會了,我從不與人雙修。”
修真界有些惡習真是該管管了,從前她剛開始修煉時,給自己找了個洞府,還當能靜心,沒想三天兩頭有人來擾,都是些悟性不高、道行低下、卻還酷愛修煉的人,目的特别明顯,都想與她雙修,好不費吹灰之力進階。她那時年紀小,被吓到後連夜在洞府門口刻了四個字:本人清修。情況才有所好轉。
此人在靈寶峰地位挺高,修為卻幾乎沒有。
她在天閣大放異彩,難免叫這等人生出攀附之心。
鄭漱文一聽這話,一道紅從耳後蔓延至脖頸,片刻臉都紅透,尤其眉下眼角更是紅暈騰騰:“你應該是聽到流言,對我有誤解,愛美之心人人都有。”
烏禾琉推門進去,不打算再聽她講話,正要閉門,鄭漱文就将食盒卡在門縫,“都是我親手做的。”
烏禾琉不得已接過來,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隻有一個想法:她好閑。
鄭漱文下樓後,直奔理事府,面上的紅還未退下,人已經坐在堂中查賬。
葛珑進去時,看她唇邊一點詭異的笑容,即知她剛去過問心樓,長長歎聲氣。
她上前送茶,躊躇片息,道:“鄭大人,還淳堂有兩個弟子比試,出了人命,此事葑堂主不管,得由我們理事府善後。”
鄭漱文評道:“什麼比試能枉顧人命,真是狠毒心腸。”
葛珑循序漸進,便道:“還有件事,出在天閣上。也是比試,傷了人命。”
鄭漱文是理事府副主事,此事本該昨晚就禀告,可葛珑一直沒見到人,今早她帶人出峰點卯,一直拖到現在。
“您知道穹吉君殿的大弟子玄渡嗎?”
鄭漱文放下筆,回想一陣:“自是知道。”一群人中最盛氣淩人的那個,誰不知道。
葛珑慢悠悠道:“她死在天閣上了。”
鄭漱文驚詫:“她?怎麼不早說,這下壞了,穹吉君殿本來對我們靈寶峰虎視眈眈,現在玄渡死了,更能借題發揮。”
葛珑趁水和泥,将天閣上的事一字不落說了。“本來就是比試而已,可誰知道陸悄她把玄渡的頭砍了下來,臨了還說了句‘辱我師尊者,死’。”
這下,鄭漱文該死心了吧。
有一部分美人,身上長着毒刺,一碰就會沒命。
然而鄭漱文聽完,神情卻不如預料中那麼恐懼,而是道:“東方峰主對陸悄并不算很善待,陸悄卻因為玄渡對峰主不敬而痛下殺手。”
她唏噓道:“好個有情有義的陸悄,我果真沒看錯人。”
葛珑道:“……什麼?”她瘋了是吧?
鄭漱文擡頭看着她,“阿珑,你幫我打聽打聽,悄悄仙子有什麼喜好沒有。”
葛珑感到不可思議:“鄭大人,她殺過人!您就不怕?”
鄭漱文挑眉,不知不覺間,她眼風中那點陰邪氣全散了,“你不懂,她每每看到我,眼神跟刀子一樣,那種直白的讨厭和拒絕,我從沒見過。”
葛珑聽完,隻覺得她活膩了。
看來離葛主事上位不遠了。
她歎氣,道:“還有件事,也和悄悄仙子有關。”
鄭漱文洗耳恭聽:“說。”
葛珑很是無語:“是這樣的,前日有人發現,穹吉君殿來的那八名弟子都不見了。”
鄭漱文回憶一番,“你說的是那八個豬狗不如的男弟子?”
她并非罵人,而是陳述事實。
那八個男弟子不學無術,被下放到靈寶峰後,上課都要帶着豬狗玩鬧,最後總測,除了那一豬一狗外,沒一個進階的。所以弟子們親切地用‘豬狗不如’以為代稱。
葛珑道:“正是。我派人查過,還調閱水鏡,發現那幾人是在問心樓外的林子裡失蹤的,而那晚,去過林子的隻有陸悄和聶盈竹。”
鄭漱文道:“隻是失蹤而已,靈寶峰誰關心他們在不在,若穹吉君殿來人問,就說他們外出遊曆了。”
這是前峰主的意思,因為這幾人來時,東方靈毓還不是峰主,算是遺留事務,東方靈毓嫌晦氣,一般不管。
鄭漱文揣摩着上頭的心意,就知道靈寶峰和穹吉君殿的關系定要破裂,再說了,連玄渡的頭都能砍,誰在乎幾個豬狗不如的男弟子啊。
“這事我找機會跟主事大人說,在外别多話。”
葛珑點了點頭,暗暗搖頭,對此刻的鄭大人感到陌生。
***
烏禾琉用飯時,順便看完了那份手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