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排歌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匹駿馬之上,馬匹悠悠哉哉地往前走。
她身上穿着喜慶的桃粉色丫鬟裝扮,她環顧四周,發現馬匹後拴着一輛馬車,在薄薄的紗簾後,坐着穿着大紅嫁衣的女人。
身邊街市上是一張張笑逐顔開的臉,是熱熱鬧鬧的唢呐鑼鼓聲,銅錢扔到地上的清脆響聲,以及此起彼伏的祝福聲。
迷茫中,呂排歌對自己是個馬娘,而府中即将有女子出嫁這件事隐約覺得不太對勁,但身體傳來的訊息是緊張與快樂,與她的想法相悖。
此刻她腦子裡混亂不堪,許多是她的、不是她的記憶混在一起。
一會兒是刀槍劍戟,與人比試,一會兒又是琴棋書畫,陪着小姐在園子裡賞花。
每一片記憶都色彩鮮明,叫她分不清真假,讓她頭疼腦漲。
途中,她似有所感地往左看去,隻捕捉到一個撿了銅錢從小巷子裡跑走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大紅配大綠,長發高高束起,光看背影有些眼熟,可……
剛想到這裡,呂排歌的頭又轉了回去。
可什麼呢?她剛剛在想什麼來着?
沒走多久,隊伍就停在一扇華麗的門前,門上牌匾龍飛鳳舞地寫着「姚府」二字。
呂排歌順從地跟着身體的本能下馬,剛想撩開簾子扶新娘下馬,側旁便伸來一隻小手,搶先握住從轎子裡遞出的手。
那手很小,似乎是個不大的小孩子,手心卻生了許多硬繭,新娘一隻手就能全部握住。
新娘側身靠近轎門,呂排歌便替她撩開了轎簾,鋪天蓋地的銅鑼鼓樂齊鳴一瞬間湧進了狹小的轎子内。
新娘一頓,才繼續往前走,還沒邁出多大的步子便忽然天旋地轉。
呂排歌隻顧着扶好新娘的肩膀,把着頭飾,腦子昏昏沉沉,什麼也想不起來。
那小姑娘是直接把新娘橫抱起來了,随後,便有股香甜的桃花香蹿進呂排歌的鼻尖,周圍響起一片叫好的聲音。
“好!姚二小姐果真體術奇才!”
“這力道可真足,假以時日,姚二小姐定然問鼎天下。”
旁的還有一位與小姑娘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捋着胡須,無不自豪道:“我衛某定然是上輩子燒了高香,才求來聽兒投胎入我家。”
那男人有些上年歲,但外貌依舊俊朗,頭發梳得精緻齊整,跟在小姑娘身後,往府中走去。
呂排歌也跟在一旁,一片紅色中,她看到小姑娘正擡頭與新娘對視。
晴山女男平等,以實力為尊,地位高者娶,地位低者嫁。
由于晴山人慣于敬畏生命,重視香火,因此更尊重能夠孕育生命的女性,女性大婚無需蓋紅蓋頭,而男性則要帶一面紅面紗。
新娘長得俊,柳葉眉杏仁眼,瞳色很淺,比晨曦餘韻還要清澈。
她抿着唇笑,桃靥飛紅,眸光寵溺又驕傲地看着那小姑娘。
小姑娘年紀實在太小了,即使抱起新娘,新娘的上半身依舊比她高。
估摸着不到十歲,力氣又那麼大,應當如那看熱鬧之人所吹捧的,是個體術天才。
怎麼……有點熟悉。
呂排歌摩挲手指,指尖殘留着女孩越過她手去接人,兩手短暫觸碰時她感受到的掌心繭,尚未從記憶中分清這個人到底像誰,旁邊就有個聲音急切地靠近。
“小桃花,你快把我夫人放下來!”
被稱作小桃花的姑娘輕笑一聲,依言将人放了下來。
腳落了地,新娘掩着唇,溫柔地輕拍了一下小姑娘的頭頂,輕聲細語道:“小桃花力氣真大,真厲害。”
那走過來的男人戴着一張淺紅色的面紗,露出的一雙眼睛熾熱赤誠,他想牽手,小桃花就往他手中塞了一根紅色的綢緞,另一頭塞進了新娘的手裡。
不知道什麼原因,呂排歌自從進了這府邸,便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隻能被小桃花半推半就地動着。
握着同一根綢緞的新郎官見這情景,以為小姑娘同這馬娘一樣緊張,開玩笑道:
“小桃花,你如今看兄長成親都如此緊張,要是等你長大了,迎娶如意郎君時,會不會緊張得連道都走不動了?”
小桃花一隻手握着呂排歌的手,她的手冰冰涼涼,讓呂排歌莫名記憶混亂、搞不清現狀的焦慮心情慢慢冷靜下來。
她另一隻手好像在摸呂排歌的褲裝,留戀地撫過一寸一寸花紋,又好像透過這裙子,在摸别的什麼。
又有人跑過來,是個年長的女性,她作勢要撸起袖子,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混小子,說什麼呢!聽兒才多大你就盼着她娶夫?”
“哎喲,娘,娘我錯了!”新郎雖然在讨饒,聲音裡卻都是笑意,“今日兒子大婚,給兒子留點面子嘛!”
小桃花站得離呂排歌極近,聲音軟軟,就像春日裡窩在陽光中的小貓:“女兒一輩子不娶夫,一輩子不自立門戶,永遠待在姚府陪娘親。”
那女性偏頭過來,靜默了片刻,眼神裡是呂排歌看不懂的複雜,隻是稍稍觸及一眼就要鼻酸。
她用那種複雜的眼神注視着小桃花許久,啞然道:“好,小桃花就陪娘親一輩子,活過百年,讓閻王來與本官讨人。”
“什麼百年,什麼閻王的。”新郎不滿地出聲打斷,“娘,你與妹妹的壽命長着呢,大家都得長命百歲。這大喜的日子,别說這些晦氣話。”
“對!”小桃花走上前,小小的雙手隻夠抓住那女性一隻手,“娘親,大喜的日子,别說喪氣話。”
女人眼中帶淚地笑了,連連道好。
小桃花這才擡頭去看新娘,笑嘻嘻地說:“嫂嫂今天真好看。”
新郎在旁邊插嘴:“那當然,我夫人自然是頂頂好看的!”
新娘羞得踩了一腳新郎,看新郎努力忍痛的神情,被逗笑出聲。
小桃花不理他,轉過身,走回到呂排歌身邊,小心翼翼地牽住了呂排歌的手。
仿佛周圍所有的喧鬧鑼鼓都在那一刻瞬間屏退,有那麼多的記憶忽然在呂排歌眼前浮現,她忘記的、被她藏起來的,可她一縷也抓不住。
回過神來時,小桃花就拉着她往後退了幾步,規規矩矩地和她娘親站在一邊,道:“大哥要拜堂了吧。”
新郎拽了拽綢緞,把一直看着小桃花的新娘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瑄瑄,拜堂了。”然後又小聲抱怨,“小桃花比我還好看嗎?看得這麼入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