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姚府時,列風淫雨已鋪得不見前路。傘的用處也不大了,但「儀璟」依舊撐着傘,呂排歌也隻好陪着她慢慢走。
把呂排歌送到聽林院正房門口,「儀璟」收了傘,與儀瑞一起離開,而儀朗不知所蹤。呂排歌見她們消失在拐角,便擡步開門邁入。
姚聽仍坐在那個地方,她扶着頭,表情痛苦地揉着太陽穴。隻是聽到呂排歌開門的聲音後,幾乎在同時調整好了表情,看起來就像在閉目養神。
呂排歌低頭看了看自己一步一個水腳印,而前面的地面一塵不染,她的步子忽然就一步也邁不動了。
姚聽等了許久聽不到她走過來,睜開眼就看到如此一幕,她無奈地問道:“你怎麼不過來?”
呂排歌的聲音悶在衣領裡:“我鞋子濕了,把你地闆都弄髒了,”
“髒了就髒了呗。”姚聽好笑道,“又不是你打掃。”
這地闆髒了又不是你打掃,這造出來的幻境用的也不是你的魂魄。
三年前的景象自想起後便一直揮之不去,此刻又聯想到當初的她和自己。
于是姚聽無心的插科打诨,反而把呂排歌心頭的怒火點着了。她又氣又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啊?!”
姚聽一愣,神色放空片刻,好似在回憶,也好似不明白這句話怎麼讓呂排歌生氣了、又如何聯想到其他地方去。
“你不要命了嗎?”呂排歌見她不答,更是惱火,“回答我啊!”
姚聽這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一邊高興于呂排歌想起了關鍵的記憶,一邊又因此傷懷,苦笑歎氣:“我不要命?我有什麼資格決定我這條命的去留?這條命早就不屬于我自己了。”
“你這個白癡!傻瓜!蠢蛋!”呂排歌大罵,隻是她心裡也心疼,“你是個屁的天才,你就是個呆子!!”
“我就是個呆子。”姚聽點頭,平靜地重複一遍呂排歌的話,“第一次捏造這幻境,我難免有考慮不周到的地方,讓你這麼早就想起來,是我做錯了。”
呂排歌怒極反笑,來回踱步,背後長刀微震:“你還想造第二次幻境?你還想讓我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隻想起那點細枝末節的記憶,呂排歌便對姚聽做過的事如此動怒,她簡直無法想象若是自己想起全部,會不會恨不得讓姚聽死在自己手裡算了。
……也許,已經發生了呢?
那白钰如此笃定姚聽已死,也許在自己忘記的記憶裡,已經給了姚聽一個痛快。
姚聽搖頭,又點頭:“我私心裡想你記起,隻不過若最後你真的能全部忘記,于我,于你,都是好事。”
“好事。”呂排歌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好,好事。
“你這桃花賊——我告訴你姚聽,我今晚就能全部想起來,你就等着瞧吧!”呂排歌狠狠推開房門,她今日是不想再見姚聽了,“儀璟!儀璟!儀瑞!随便誰!過來看着姚聽,不許讓她死了!”
她頗為霸道地吼道:“沒有我的允許,姚聽不許死!”
吼完這句,她回頭指着姚聽怒目道:“你既然說你自己無權決定這條命的去留,那就由我決定!”
說罷,她便大踏步地離開,方向正是姚聽上回為她準備的客房。
等她走遠了,儀瑞從門口探出個頭,小聲問道:“呂大俠生氣了?”
姚聽點點頭,眉頭打結,似乎在後悔這麼早讓她想起,道:“我不該這樣,我做錯了,可是我……唉。”
儀瑞走進來阖上門。她鞋底是幹的,踩在呂排歌方才的水腳印上,留下一個幹燥的坑。
她走到姚聽身後,為姚聽按揉太陽穴,姚聽緊繃的臉龐才稍有輕松。儀瑞道:“小姐莫急,如今看來,呂大俠想起的并不多,尚有轉圜餘地。”
“是,還好不多。”姚聽眸中慢慢覆上一層冰霜,緊緊握着拳頭,轉眼不見柔情,“事到如今,隻有這條路能兩全其美,我絕不能再優柔寡斷。”
“小姐。”儀瑞輕聲說,似是無意,“事情已經發生,也許這意味着——”
她的聲音漸輕,逐漸與姚聽的呢喃混在一起:“接下來,不管我做什麼,都将引向那個結局。”
姚聽垂下眸,眼底顔色變化,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另一邊,冒着大雨回到客房的呂排歌再一次渾身濕透了,她心裡有怒,看什麼都不順眼。一會兒燭光刺眼,一會兒雨聲太吵,一會兒又是這床的形狀真醜,那些精緻的家具都被她雞蛋裡挑骨頭,數落了遍。
不管她在房内如何鬧,儀瑞幾人都約定好了不理她,呂排歌也不會特意出來差使人,就一個人在房裡,自己同自己吵架,竟然也能吵上半個時辰。
儀瑞一一向姚聽轉述,姚聽哭笑不得,扶額長歎:“她怎麼長不大呀。”難免不放心地再問,“她沐浴更衣了嗎?可别着涼……”
“小姐,如今是黃梅。”儀瑞小聲提醒。
姚聽斂下雙眸:“你說得對,我忘了。”
“這一切,都快點結束吧。”姚聽擡起頭看着天花闆,她想到呂排歌曾經蹲在那上面,揭開一片瓦,偷聽她與儀瑞的談話,想着想着,她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個笑容。
看姚聽看得目不轉睛,儀瑞也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姚聽自顧自地回憶起來:“我剛生病的時候,楊清雨帶着小排骨翻牆進姚府,之後,小排骨就好像誤會了什麼,一直不敢走正門。”
儀瑞掩着嘴彎了眼:“是呀,奴婢第一次見到屋子上蹲着一個人,還以為府中遭了賊,心肝兒都差點吓得嘔出來。”
姚聽笑開了,淺淡的眸色中印着清泉的波紋,白發柔軟地鋪在肩上,在燭光中散發出象牙般的光暈:“真是個小呆子。她還特地買了一個小竹籃,每次來時在竹籃裡塞一些零嘴和藥材……
“我記得她第一次送藥材來時,我拿走了東西她還賴着不把籃子拉回去,後來僵持得久了,她不耐煩,這才下來給我寫字說,我沒付她錢。
“哎呀,你說,怎麼有這麼拗的人呢?”姚聽雖然在抱怨,但她話中卻沒有一絲惱意,反而盡是嬌嗔一般的味道,“我給了她錢,看她把錢往自己腰間的荷包裡塞的樣子怪可愛的,就逗她說,我現在出不去,能不能幫我買些好玩東西呢?”
“她翻了個白眼,寫道,你付錢就行。若這在我八歲時,我定然會與她吵個天翻地覆,可是那時候我隻覺得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