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瑞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忍不住泛酸,眼眶中蓄出淚。
“沒想到,後來她送來的不僅有我前一回告訴她的東西,居然還有小紙條。”姚聽從腰間取下荷包,荷包上繡着一隻歪鼻子小狗與斜眼小貓,針角有長有短,錯亂龐雜,刺繡新手都不能繡得這麼爛。
荷包中鼓鼓囊囊,全是一張張寫滿了字的紙條,還有一些疊成小塊的、與紙條上字迹相同的紙張。姚聽将它們一一拿出來,紙條都已泛黃卷邊,是因主人常常将它們取出翻閱。
“這字寫得真醜。”姚聽皺皺鼻子,嫌棄道,“都說字如其人,你說這武林榜首,怎麼就不練練字呢?”
姚聽把紙條展開鋪平,在桌上整齊碼好,她在千萬次的回憶中,閉着眼睛都能将這些紙條按時間先後放好。
儀瑞已經不知何時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空曠的房間内,隻剩姚聽一人。
她枕在手肘上,骨頭磕着她的臉頰,把她臉上少得可憐的肉擠在一塊兒,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拿起最近的紙條,翻來覆去地看。
這張是離現在最近的一張紙條,呂排歌向她講述烏河國人在街上展示新奇玩意兒,被她們稱作「科技」的東西。烏河國人說,人擁有科技,就像擁有「抹法」,每個人都能成為仙人。
呂排歌還在「抹法」兩個字旁邊畫了個大大的問号,寫着,隻知道讀什麼,不知道是什麼。
問号旁邊又畫了一圈東西,姚聽也認不出是什麼。不知道是因她從未見過,還是因呂排歌一言難盡的畫技。
呂排歌寫道:「聽她們說,她們獻給皇帝的東西可以治好你的病!如果真的有用,我一定要求出來給你。」
姚聽便笑她天真:「皇家怎麼會将這種寶貝給你一個外人?」
呂排歌雙眉擰作一團:「那怎麼辦?要不然,我就去當官?我覺得我這體格,去邊疆撈個軍功,當當将軍應該遊刀有餘吧?」
姚聽無語:「那叫遊刃有餘!當将軍也要會背軍法,會被兵法,你以為你随随便便殺幾個敵人就能當啦?」
呂排歌不屑:「那又如何?」
就在姚聽以為對方又要駁斥自己的話時,對方筆下文字卻一轉:「你看你現在,氣色好多了。」
姚聽緊緊盯着那行字,眼底神色不明。
就在她以為對方要繼續煽情下去的時候,對方再次一轉筆鋒,總結道:「狗屁不通,不知所雲!」
前一張,呂排歌說花樓新來了個名伶,今年上了摘月台,有兩把刷子,端午節賽龍舟時在那兒唱戲,也不知怎麼唱的,呂排歌坐得最遠,也能聽見。
聽說是那七皇子從塞外請來的名伶,七皇子其實挺厲害的,雖然她表面上看起來不學無術,是個閑散纨绔,可她總能精準抓到皇帝的喜好,就像這一次的名伶,會唱一首皇帝想聽很久、卻無人會的曲子。
有沒有可能皇帝會把皇位傳給七皇子?
姚聽便在後面寫:「你知道皇帝有多寵愛七皇子嗎?這張紙拿出去,你就是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呂排歌說透香閣出了新糕點,做成了小兔子的樣式,今天她心情好,随籃附贈,就不收錢了。
姚聽說,其實她不喜歡吃甜的。
呂排歌便說,也行,那得付錢!你得付我二十成的錢!
姚聽說,二十成?你可真是才華橫溢啊。
呂排歌說桃花開啦,呂排歌說桃花又謝啦,呂排歌說今天聽父親說到排山刀,她也好想擁有一把隻屬于自己的武器,最好就是排山刀,你瞧,我的名字裡也有一個排字,說明我與她天生一對!
呂排歌說,為什麼是你啊?憑什麼是你!我一定要将她們全殺了。呂排歌說,什麼狗屁仙人,我一刀就能把她們殺得片甲不留。呂排歌說,沒事,要是眼睛也看不見了,下回來我在你手上寫字。
呂排歌說,心術?那得多痛啊,你練那玩意兒幹嘛,為了打敗我不至于這麼狠吧,病一定會好的,我把呂府的藥材都給你,你别想不開啊!呂排歌說,那豈不是決鬥我要輸給你了?不行,晚上我回去加練。
呂排歌說……
她說,好吧,沒關系,你白頭發也好看,就是長不胖了怪可惜的。
眼淚不自覺順着臉頰滑落,姚聽喉嚨中溢出低低嗚咽,她捏緊拳頭,卻都沒有讓紙條折皺一下。
老天爺給了她無可比拟的天賦,給了她幸福美滿的家庭,給了她呂排歌,給了她光明璀璨的童年,所以讓她昙花一現,讓她死在十六歲,就是這一切的代價嗎?
可是她也好想長命百歲。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那供在房間裡的牌位。
她母親的,她父親的,她哥哥的,她嫂子的,還有呂排歌一家的,每一個牌位都被擦拭得幹幹淨淨,前方都擺着一盤新鮮瓜果。
“阿娘,我真的做錯了嗎?”
她神色空茫,似是無意識的呓語,眸光開始随着那香上扭曲的香霧變得飄忽不定,片刻後,又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去路已定,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若非要說錯,那麼從她開始修習心術時,就已大錯特錯。
可是她别無選擇。
無論是對她,對呂排歌,還是對楊清婉。
這世間就是這樣,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世道如此,她總希望能為呂排歌做點什麼,好保她未來一片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