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排歌和衣而卧,側耳聽窗外瓢潑雨聲,她雖然在姚聽那裡扔下狠話,今晚要想起全部記憶,但她自己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姚聽能在不知不覺中讓她走進這個局,自然也能控制她的記憶。
——從第一日起到現在,她見到的每一個人、聽到的每一個字全是姚聽安排好的,這讓呂排歌非常不爽。
煩死了!
她狠狠一蹬腳,用力地翻來覆去,折騰出很大的聲響,無能狂怒。
姚聽這個呆子到底想幹什麼啊?!自己當初知道她修習心術到底做了什麼,真的棄她而去了嗎?
原本呂排歌對自己那點子抛親棄友的自私性格還很有把握,可是她現在不确定了。
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姚聽為什麼要她這麼覺得呢?
難道自己真的已經在幻境開始前,或是什麼不知道的時候,将她殺死了麼?
她忽然覺得,當初二探姚府之時,自己面對姚聽疑問的猶豫,并不是因為沒底氣說對,也不是因為不想對她說不對,而是因為,自己根本不是這樣的人吧。
呂排歌側躺着,人蜷縮成一團。窗戶沒關好,吹進來的風裹挾雨絲,把地闆澆得一塌糊塗。
真冷啊。
想來,幻境之外是冬日吧。
冬日,姚聽為何會選擇在冬日開始這個幻境呢?
她想到銀裝素裹的萬和,屋檐下挂着一盞盞紅燈籠,将白雪照得暖洋洋的,那燈籠裡的光晃蕩晃蕩,好似那厚厚一層雪也随之呼吸起伏。
呂排歌眨眨眼,困倦随冷風襲來,她慢慢地沉入夢鄉。
*
「外面下雪了。」
呂排歌從籃子裡放下去的紙條上如是寫道。
籃子裡還有一包豬肉酥餅,尚冒着熱氣,一根千年人參,一盤個大飽滿的冬棗,以及一對小巧的耳環,是兩粒潔白的雪球。
彼時,姚聽的長發已全褪成白色,但身體似乎稍微恢複了一些,不如呂排歌先前剛見到生病的姚聽時要好了許多,但她終究從桃花變成枝頭一捧雪。
不過修習心術後好歹有了些力氣,提筆寫了一句話,放在籃子裡。
呂排歌搓搓手,把掌心搓熱了些,提上籃子,讀到紙條上寫着:「這是萬和一百年來第一場雪吧?」
她在屋頂上找了個舒服的地方盤腿坐下,被冰冷的瓦片凍得龇牙咧嘴,取了張新紙條寫道:
「大概是吧,我史學學得不好。哦對了,七皇子要辦什麼,額,叫什麼,獵雪會什麼東西的,唉,請了京中所有大家,可我真不想去,去聽那群家夥虛與委蛇都是浪費時間,還不如多蹲兩個時辰的馬步。」
姚聽擡頭朝她笑了一下,她的眼睛是淡之又淡的琥珀色,幾乎已失去色彩。她招招手,呂排歌随即會意,把籃子收好,蓋上瓦片,一翻身悄無聲息地跳到地上,從正門走了進去。
她這幾年「梁上君子」當下來,膽子也逐漸大了。
本怕姚府其他人發現,但姚聽卻與她說,讓楊清雨帶她翻牆是怕楊府人發現,萬一某些小雞肚腸的人覺得姚府與呂府想聯合起來對付楊府可不好。
呂排歌想想也是,就楊老祖宗那心性,要是知道她與姚聽關系不錯,半夜三更都要從噩夢中驚醒。
因此,後來呂排歌也會正大光明地從大門走了,隻是她自己實在喜歡用竹籃交流的方法,姚聽便時常将就着她,若是碰上要一來一回聊上許久,才會讓她進房間。
正房兩側燒着火坑,房内暖和得很。呂排歌在門口抖幹淨了身上的雪,才進門,被熱得差點喘不過氣。
她張着嘴無聲地感歎了一句,趕緊把厚重的絨披風脫下來,這才緩過神。
呂排歌坐到姚聽對面,毫不見外地抓起筆架上一支犀牛管毛筆,随便沾了點墨在紙上寫道:「不過七皇子在玩樂上總有新奇主意,怪不得皇上最喜歡她,誰不喜歡身邊有個長得漂亮還會哄人開心的人呢?」
姚聽略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毛筆,拿過來在硯台裡舔順了筆尖,寫道:「你知道陛下有多寵七皇子麼?你在我這裡這麼說,不怕我拿這紙出去報給官府,讓你腦袋掉下來?」
「怕什麼,他們沒一個打得過我!」呂排歌笑嘻嘻的,絲毫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的樣子,臨了還要欠揍地加上一句,「就連你也打不過我,嘿嘿。」
姚聽撇嘴,她心裡演練數百遍騎在呂排歌肩膀上按着她打,隻不過心有餘而力不足矣。
「你可算了吧,我心術修習得很順利,你絕對打不過我!」
呂排歌登時瞪大了眼:「那豈不是決鬥我要輸給你了?不行,那獵雪會我絕不能去了,等我報個病假,這就回去加練!」
姚聽玩心大起:「加練也沒用,沒用沒用沒用!」
「你說沒用就沒用?打敗心術武者第一人,這名頭可比勞什子武林榜首響亮多了!我絕對要掙到!」
「你這人怎麼把打敗我當作好似人生目标一樣的東西啊!我又不比那些武林中的高手厲害多少。」
「你怎麼突然如此自怨自艾?這可不像你,說!到底是誰把你奪舍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況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敗這世上所有高手就是我的畢生所願啊!第二願望是擁有一把隻認我的利器!最好是排山刀,嘿嘿,你瞧,我的名字都與排山刀有緣分呢。」
話痨的人就算寫在紙上也無法掩蓋她旺盛的表達欲,呂排歌寫着寫着就把一張紙寫滿了,隻好再重新抽一張寫。
「我和你說,我與這排山刀定是命中注定!哈哈,想來,排山刀一直未曾認主,也應當是在等我。」
「你可省省吧,哪柄有靈之武會認你這個愣頭青做主人?早就被那些仙人搶了先。」
「那我就先完成第一個願望,這樣世上利器都會主動來找我,排山刀也會因此害怕錯過我這個主人!」
「你就盡白日做夢吧。」
呂排歌擠眉弄眼地做鬼臉:「不過你說,這排山刀會在哪兒呢?會不會真在仙門仙人手裡?那我是不是該拜入仙門試試?不過我已經十來歲,好像也過了仙門收徒的年紀限制吧……诶呀,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