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排歌這一覺睡得香甜,好似做了夢,但她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也沒關系,醒來時是這幾天難得的神清氣爽,那應當是場好夢。
睡了好覺,她昨晚對姚聽的怒氣也散了,一邊穿衣服時一邊想,先搞清姚聽造出這幻境的目的是什麼,才能對症下藥阻止她。
她束好玉帶,虛空握了握拳,随即推門出去。
雨勢小了許多,不過仍舊未停,昨日那恐怖的雷聲與初冬的冷冽倒是沒了,又有了些黃梅的悶熱感。
儀瑞懷中抱着一筐衣服,見到呂排歌出門便向她打招呼:“呂大俠,早啊。”
“早。”呂排歌回道,“姚聽起了嗎?”
儀瑞掂了掂那筐衣服:“現在是巳時,小姐卯時就起了。”然後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呂排歌,與姚聽一脈相承的語氣啧啧道,“呂大俠怎的現在才起?如此懈怠,下次決鬥定是小姐赢!”
呂排歌今天心胸格外寬廣,擺擺手,根本不介意儀瑞的挑釁:“去去去,洗你的衣服去。”
見呂排歌沒生氣,儀瑞嘴巴張得比懷裡那竹筐口還大,像半截木頭一樣直愣愣地杵在那兒,看着呂排歌的背影走遠,喃喃自語道:“這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呂排歌徑自走入姚聽房間,門也沒敲,姚聽聽見她進來,手忙腳亂地藏起手上的東西,從臉頰紅到耳朵尖。
她撫着胸口,心髒狂跳,回頭瞪她:“進來怎麼不敲門?”
呂排歌歪頭踮腳,想看看姚聽藏起了什麼東西,她道:“你是不是在做壞事?”
姚聽騰地站起來,動作太快眼前黑了一片,便站不穩要倒下,呂排歌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扶住她。
這一扶,她才猛然驚覺姚聽的身體比她以為的還要瘦,那一身的皮包骨比何前輩還要磕人,呂排歌真怕自己不小心一使勁就把姚聽的胳膊折了。
“你肯定在做壞事。”呂排歌笃定道。
姚聽倚着她有了支撐點,閉上眼緩了許久才好些,嗔她一眼道:“才沒有。”姚聽推開呂排歌坐回去,“倒是被你吓了一跳。”
“我錯了。”呂排歌半蹲在姚聽旁邊,見她扭過頭去不肯看自己,呂排歌低下頭,誠摯地道歉,“下次我一定敲門。”
“你這樣真惡心。”姚聽眨巴眼睛,手指輕輕點了點呂排歌的額頭,“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嗯嗯。”呂排歌小雞啄米般點頭,“我先前答應過那個賣包子的方大娘去聽她說話,雖然她如今應當不記得了,但我不能爽約。”
——昨日姚聽已對自己想起了記憶一事表示後悔,她自然不會再去觸黴頭。
但她想出去,總要找個由頭。
也許直接走姚聽也不會攔住她,可她還是下意識地不想做讓姚聽不高興的事。
姚聽平靜地望入呂排歌的雙眸,呂排歌看着她眸中自己的倒影,仿佛投入了這兩汪古井無波的湖中,從頭到尾都被一眼看透。
可呂排歌卻沒有再對這被看透的感覺感到害怕,而是習以為常,直直地對視回去。
“好,你去吧。”姚聽又笑起來,方才那冰冷的氛圍消失殆盡。
呂排歌點點頭,遲疑地邁出一步後,她也不知是為何,突然有種沖動問道:“你不生氣吧?”
“我氣什麼?”姚聽笑眯眯地回答她。
呂排歌撓撓頭:“我也不知道。算了,你不生氣就好。我走了。”
“嗯。”
呂排歌拿了把傘擋雨,一跳就跳上院牆,翻出去後不見蹤影,走得那叫一個幹脆。
姚聽把方才藏起的東西又拿出來,看着上面坑坑窪窪的圖案,深深歎了一口氣。
她和呂排歌還真是像,就連這方面的手藝也一模一樣。
想留下一個念想,都怕對方懷念時哭着哭着笑出來。
*
呂排歌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方大娘的包子攤,周圍沒幾個攤子,隻有方大娘,這下雨天仍出攤,顯眼得很。
無人買包子,隻有幾個乞丐過來讨吃的,方大娘笑得憨厚,遞出去好些肉包子:“這下雨天反正賣不掉,都給你們吧。”
呂排歌看得神傷,她想到自己那個醫者仁心卻不得善終的母親,而腦海中母親與方大娘形象逐漸融合在一起的時候,她又莫名覺得一陣反胃。
她搖搖頭,将那奇怪的感覺揮出腦海,上前兩步,提高聲音說道:“滾開,髒東西别礙我的眼。”
那些乞丐被突然出聲的呂排歌吓得不輕,手裡的包子差點沒拿住,一屁股坐到地上,俱是愣愣地仰頭敲着呂排歌。
見對方似乎沒有動手的想法,便喏喏揣好包子連滾帶爬地快速跑遠——有一個看着呂排歌的臉色,又偷偷順了兩個包子。
方大娘見到呂排歌卻不像「三日前」那麼熱情,她後退兩步,止不住害怕的神色,手臂不斷顫抖,連包子都捏不住,好幾個掉到地上的水坑裡,冒出熱氣:“呂、呂大俠。”
呂排歌隻當自己吓到了她,柔聲道:“方大娘你别怕,方才我隻是吓唬那些乞丐的。”
方大娘不接話,她渾身顫抖,扶着木頭台子,嘴巴動了半天,隻發出一聲短促嘶啞的驚叫。
“方大娘——”呂排歌上前想扶起她好好解釋,雖然她根本不明白方大娘為何見到自己那麼怕。
分明「三天前」還不是這樣的!難道不光是自己,連這些人的記憶也會被影響?
見她靠近,方大娘直接如那乞丐一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腳并用地往後爬,意圖離呂排歌遠一些。
恐懼、怯懦,她連哭帶叫地求饒道:“呂大俠,求求你,放過我吧,求求你……”
呂排歌滿腹疑問:“我沒有……”
可是方大娘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抓救命稻草一般就近抓住一個人的腿,大聲哭嚎。
被抓住的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方大娘一向老好人,這讓她心裡的天平從一開始就偏向方大娘。
她雖也怵眼前這個沒見過的俠客一般的人,還是鼓起勇氣護在方大娘身前,喊道:“你、你你再不走我報官了!”
呂排歌啧了一聲,最後看了一眼方大娘,她整張臉埋在人腿上的衣料中掩耳盜鈴。
街市後方似有腦袋探出來看熱鬧,在吸引到更多圍觀群衆前,呂排歌如兩人願離開了,一路上,她在周圍鄰居的目光洗禮中走過。
這消息傳得也忒快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