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山刀,你想起來了嗎?呂排歌,都怪我,若我能早來一會兒,呂府就不會出事……”
姚聽愈是笑,呂排歌愈是想落淚。
呂排歌說:“沒關系,和你沒有關系。姚聽,這一切都和你沒有關系,不是因為你修習心術才招緻這些惡果,和你沒有關系。”她輕聲輕語地勸,“結束這個夢境好不好?等我們出去,吃了參丸就不痛了。”
姚聽搖頭:“呂排歌,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明明都想起來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你把你的魂魄分給我,你自己的仙路也毀了。
“你已經做好的參丸留着給何逃命吃吧,她和你的關系在師門裡就很好。”她想笑一下,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我真的好羨慕她。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大放異彩的,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别停在這裡。”
她頓了頓,終究還是忍不住說出真心話:“不要因為我停在這裡……我不想要還有人因為我失去本該擁有的東西了。”
呂排歌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什麼仙路,你憑什麼覺得我本身就想修仙?我若本就想修仙,你八歲時我們就不會碰見,我母親早會在我四歲時就将我送入仙門!”
姚聽沉默下來,突兀的大眼睛靜靜地看着呂排歌,她的皮膚開始變得透明,能隐約見到皮膚包裹的森森白骨。
呂排歌的動作僵住,她不知姚聽身上的變化是因為什麼。
她不敢動,但姚聽敢。白發少年忽然面色一變,眸中充斥殺意,一股巨力猛地打在呂排歌腹部,将她整個人裹着寒風擊飛出去。
呂排歌背部狠狠撞在某一處斷開的石壁上,被撞得七葷八素,胃裡翻江倒海,可她生不出一絲反抗的念頭。
她捂着傷口,另一隻手扒着旁邊斷裂的牆壁,龇牙咧嘴地換了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她身邊落下一雙黑色的靴子,她吃力地擡起酸痛的脖子,便對上楊清婉俯視的目光。
視線再動,隻見姚聽神情冷漠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向呂排歌靠近。
她每走一步,呂排歌的心髒便會随之狠狠震一下。她每靠近一分,地上就多堆疊出一具面容熟悉而形樣可怖的屍體。
姚談竹、畢弘曉、許紅慈、方大娘、方家的三個孩子、楊老祖宗……
完整的屍身、腐爛的骨骸,一具一具不斷出現,堆在一起。
姚聽踏進屍山,身上精緻昂貴的裙擺沒有沾染上一滴血,站在這斷壁殘垣之間,踩在她仇人的屍身之上,卻閑适自在得好像隻是出門郊遊的小姑娘,是寒冬臘月中如海的血梅中唯一一朵錯季桃花。
呂排歌打了個冷顫,天氣變冷了,遠方悶雷陣陣。
“呂排歌,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在最關鍵的地方做出錯誤的選擇。”姚聽居高臨下看着狼狽的呂排歌,說道。
“……”呂排歌咬牙消化着身上的疼痛,過了好些時候才緩過來,說,“我一直是做的正确的決定,就像我方才說的那樣,你憑什麼覺得我上山修仙,是為了精進自己?”
姚聽苦笑,她剛想反駁,呂排歌便自顧自地繼續說:
“你以為我不知道?真把我當傻子。我是愛當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第一,可是我讨厭修仙後帶來的長生。”
她抓住楊清婉的手臂,坐得更直了一些:“我讨厭長生,重要的親人與友人一個接一個地在我眼前死去,我除了埋葬她們,都盼不來一個與她們團聚的機會。我不喜歡。
“我認得清自己,我的武功在凡間是第一,在仙門不是,就說何師姐,我與她對決,勝負各一半,我讨厭輸,所以甯願做縮頭烏龜,逃避這一切。”呂排歌斂下眼眸,額頭上滑落一滴血。
“我先前一直想,姚看能蔔到我呂家災禍,怎麼就看不到自家命運呢?現在我才想起來,那日我将姚看給的卦給母親看後,為什麼她匆匆離開呂府。
“她是去找姚看,警告他有什麼事都要和我母親說,别自己一個人扛着,不過,你們家真是一家子的犟種。”
說到這裡,呂排歌多少有些咬牙切齒:“他短短一年中避開了十幾次,不是許紅慈就是畢弘曉,要麼也有其他人。過度窺視天道緻使他被反噬,他由此絕望,從而破罐子破摔,妄圖将所有災禍攬到自己身上。”
姚聽緊緊盯着呂排歌,不放過她臉上任何變化。
“他讓我去萬樓峰偷個東西,反正我也偷了這麼多年了。他說那東西能讓人忘卻前塵往事,讓我回來後用在你身上……他希望你能忘記一切,重新開始。不過我并沒有成功偷到,辜負他了。”
姚聽緩慢地眨着眼睛,雪白的睫羽把她的眸子也映襯得顔色更薄,目光中是讓呂排歌起雞皮疙瘩的哀憐,她道:“你什麼都不懂,所以我不會怪你。”
“我要你做的選擇,和這些都無關。若你覺得同我說這些我就會心軟,那大錯特錯。
“為何我兄長一而再再而三地扭轉命運失敗,不是他不夠強大,那是因為一切的源頭都是我,而他這個傻子卻一直在阻止我。若他未曾阻止我,姚府就隻會死我一個!”
她眼眶裡霎時漫起霧氣,轉起眼珠往上看,防止眼淚掉落。
“你不知道,姚看他不止窺看了一個未來,他算了無數個。
“無論畢弘曉是殺我還是放我,哪怕将我抱養到仙門,在她眼皮子底下養育長大,我最終都會走入歧途。”
她步履踉跄地踩着屍堆往下走,神情哀恸:“因為我就是天生惡人,畢弘曉說得對,我根本不像看起來那樣良善,我就是遇到一點挫折便要走火入魔的偏執性格。
“不要步姚看後塵,阻止我的後果你都看到了,姚府的人都死光了,隻有我一個人活着,值得嗎?”
她神情瞬間冷了下來,霎時間仿佛有千萬根針刺入呂排歌的身體,她五髒六腑的尖叫攪亂了血液。
值得。
呂排歌張開嘴,可她已說不出話。
她知道,不論是對于姚府的哪一個人,更甚至是她,隻要姚聽活着,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但或許就是因為姚聽也知道這一點,才會崩潰至此。
此刻,耳朵裡爆發出轟鳴,唯有姚聽的聲音仍舊清晰:“你隻要知道,如果有人試圖阻攔我,即使是你,我也殺。”
她一把拔下發髻上的步搖,手臂抖如篩糠,隻能用另一隻手把着:“你隻是這隻步搖上無關緊要的一顆珍珠,沒有珍珠,我還能用翡翠,用金銀,甚至用一朵注定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