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完全虛構出來的夢境世界,以現實為藍本的場景反而更需要謹慎對待。
再往前走是操場,目測四百米的跑道,一個沙坑,一對高低杠,不高的籃球框,細節比公園豐富許多,還有兩棟四層高的教學樓,夢境主人或許多次觀察過這裡。
但這些對秋免來說并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他看到了梁銳口中扭曲不成形的怪物。
操場背陰處,蜷縮着兩隻肉乎肥碩的生物,其中一隻通體乳白,另一隻則透出淡淡的粉色,乍看上去,很像發育成熟的桑蠶,隻不過遠比那體型巨大,八對肉爪均勻分布在身體兩側,中間可以稱之為臉的地方卻沒有眼鼻,隻有一團扭曲褶皺、自由伸縮的東西,似乎是用來進食的嘴。
如同更胖的桑蠶,和更大的水熊蟲的結合體。
乳白的怪物撓了撓肚皮,有些扭捏地晃悠肉團,仿佛是在嬌羞,淡粉色的那隻則張揚許多,長長伸出收縮着的“嘴臉”,往秋免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像是發現了他的存在。
與此同時,兩棟教學樓的窗戶大開,幾十隻扭曲胖乎的怪物擁擠着探出“腦袋”,也好奇地觀望過來,有幾隻大膽地吐出圓嘴,囊腫般的臉蛋高高下垂,似乎試圖以此接近他。
……現在的人類都在做些什麼詭異的夢。
饒是旅夢經驗豐富的秋免也有些無語,但他沒有莽撞,隻靜靜等待這些怪物的下一步行動。
但他不動,怪物們也不再冒進,甚至有幾隻覺得無聊了,收回了嘴臉,關上了窗戶。
躲在操場上的兩隻怪物也有點失去興趣,嘴臉微微張開,高高揚起,晃了晃又縮回去,好像打了個哈欠。
這次倒不像梁銳所說的那樣,怪物的攻擊欲望似乎不強。
也許他們遇到的不是同一種?或者怪物看人下碟?總不至于是自己比較面善,像他們同類吧?
秋免心虛地摸了摸自己沒有五官的臉。
夢境形象依據于自我印象,與現實形象可能有些出入,而秋免看自己的臉就如同看一攤素體,連僞裝的麻煩都省了,這也是他和官方旅夢人打交道多年卻從無現實掉馬憂慮的原因之一。
但現在,既然怪物對他沒有攻擊欲望,他也就懶得費心思了,連去夢境中央探索的興緻都沒有,反正隻是為了等這個夢境安穩結束,有時候順其自然才是最妥帖的。
秋免被怪物感染,也想懶洋洋地打個哈欠,手掌擡到一半卻突然改了方向,兩指截住朝他後背射來的東西。
“我草!”有人脫口而出。
秋免收回手,仔細一看,不得了,竟然是枚子彈。
“幹嘛呢!讓你警戒沒讓你動手!”
“我、我看他動了一下……就以為他想突襲……手、手滑了……”
秋免不太高興地轉過頭。
“我草,”有人退後一步,“還以為是人呢,怎麼是無臉怪。”
說誰呢?秋免不悅地盯着前方的五個人,服裝樣式統一,顯然是官方,又着重在持槍的矮個子身上停頓了幾秒:“新人?沒有人告訴你,如果旅夢人在夢境世界猝死,現實世界也有概率出現腦死亡嗎?”
矮個子震驚:“……你……你是旅夢人?”
幹什麼,我最近雖然犯了點懶,但竟然已經這麼沒存在感了嗎。
娛樂圈還沒紅,旅夢人圈就先糊了,真是圈圈圓圓圈圈。
秋免冷淡說:“好歹比你像吧。”
這時候,隊伍裡另一人匆忙站出來打圓場,聲音聽起來比較穩重,不像剛才那個愣頭青:“咳,「路人」老師,「疾風」第一次出任務,太緊張出了差錯,實在抱歉。”
旅夢人出于某種考量,經常不願暴露現實姓名,而以代号相稱,秋免沒特地構想過自己的代号,但由于他時常在官方旅夢人眼前路過——指來無影去無蹤,東部地區負責人故意以「路人」來稱呼他這位頭号通緝犯。
秋免掃過這位說話的中年人,不高不矮,不瘦不胖,就是頭發格外稀疏,如果認識自己,那大概率是東區八支解夢小隊之一的成員,但除此以外,沒有特别值得自己記憶的地方。
“……他就是那個「路人」?”另一人嘀咕,“副隊,你幹嘛對他這麼客氣,誰是官誰是賊啊?”
“你可别多嘴了!”年長者一巴掌拍住他腦袋,還想呵斥些什麼,又突然意識到現在不是他說了算,隻好向中間那位高個子報告,“隊長,東區這邊的情況稍微有點特殊,有幾位野生旅夢人不願被收編,但沒惹過事也一直幫忙,所以我們暫時是合作态度,總隊之前也和您提過……”
“「路人」。”
隊伍最中央,身姿高挑的旅夢人淡淡開口,聲音冷冽無情:“我聽說過。”
他露出戴着半截黑色手套的十指,在衆人的注視下,無聲扭下了自己右手的拇指。
然後接過矮個子的槍械,将拇指塞入本該是彈藥填充的地方,對準秋免,扣動扳機。
“但東區的默許不是我的默許,東區的态度也不是我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