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戚師師忘記自己是如何走下山的。
她隻記得自抽罷福簽後,便一直心神不甯。她惴惴不安,右眼皮也無端跳得厲害。
心中隐約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将要發生。
暮色濃稠,銀釭煙煴起燈火。
回到瑤雪閣,她攥緊了手邊方繡好的蓋頭。
大紅色的蓋頭,其上一隻并蒂蓮花開得正好,顔色鮮紅,豔麗似血。
“佩姑姑,這可怎麼辦。小姐自從國安寺回來後,便一直悶悶不樂,連飯也不肯吃上兩口。整個人已經消瘦了一圈兒了……”
廊檐下,佩娘與茯香憂心忡忡。
佩娘尤甚,幾乎要跟着戚師師,連飯也吃不下了。
戚師師是她一手帶大的。
她從未見大姑娘受過這樣的相思苦。
“大姑娘十六年都等得,自然是不怕這一個月的。裴世子吉人天相,最遲下個月中,定會平安歸來了。”
一句寬慰的話盤桓在耳旁,少女神色恹恹,倚在梨木軟榻上。
落日熔金,金粉色的光暈透過支摘窗,她忽然看見廊庑間落下一道颀長的身影。
緊接着便是一聲貓叫。
戚師師心下一緊,忙不疊推開窗,朝外望去。
姜朔懷中抱着荔枝,正站在窗影下,對視上一雙清澈見底的鳳眸。
見狀,她心中暗暗失落。
戚師師記得,朔奴有些怕貓。
不止是怕貓,他尤為懼怕兇猛的大狗。
隻因他年少流浪時,曾遭受流浪狗、流浪貓的追咬欺負。
當年裴俞章送她荔枝時,她也考慮過朔奴。
她擔憂朔奴怕貓,故而想着該如何回絕裴世子。
誰曾想,似乎看出了她的顧慮,少年竟徑直走上前,十分親昵地将荔枝抱起來。
他舉止輕緩,眉目含笑,溫柔地撓了撓荔枝的下巴。
戚師師這才同意,在瑤雪閣中養荔枝。
秋風泠泠,拂得秋葉簌簌作響,支摘窗下,少年清澈的眸底藏着幾分擔憂。
姜朔抱着荔枝,透過屏窗,也發出幾聲貓叫,盡力而笨拙地逗弄她笑。
這幾日,姜朔睡得亦不大安穩。
他并不在乎裴俞章,陰暗地想,他甚至希望裴俞章命喪靳州,再也無法回到京城。
——但這完全不可以。
姜朔抱緊了懷中的荔枝。
無論裴俞章如何,他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大小姐永遠開心,永遠無慮無憂。
……
姜朔抱着荔枝走進瑤雪閣。
貓兒格外黏人,見了戚師師,更是十分親.熱。她撲騰一下跳到戚師師懷裡,用小腦袋熱絡地蹭了蹭少女的手背。
時至下旬,裴家仍沒有風聲。
她寄給裴俞章的書信,亦杳無音訊。
戚師師右手撫着正趴在桌上的荔枝,一陣神思恍惚,出神間,猛地聽到一道碎裂之聲。
終于令她回過神。
——案台邊的玉佛又碎了。
戚師師神色怔怔,下意識彎腰去撿。
即在此刻,身前之人兀地蹙眉,他飛快走上去,趕在戚師師之前,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那些碎玉盡數拾起!
一片片碎裂的玉佛殘片,就這般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戚師師回過神,愣住。
她張了張嘴唇,看着鮮血自他虎口處蜿蜒而下,震驚道:“朔……朔奴……”
他在做什麼?
似乎怕她見血,少年側了側身,将手上血迹遮擋住。
姜朔遮擋得嚴實,戚師師并不知他傷勢如何,隻聽見耳邊落下極低一句:
“大小姐小心,莫要傷着了。”
極低,極清淡的一聲。
似乎一句輕歎,讓戚師師後知後覺——
原來朔奴是害怕她受傷。
适才她在出神,竟不顧地上的碎玉,下意識便要用手去撿。
一側的朔奴見狀,一面害怕她受傷,一面又害怕貿然唐突了她,竟也下意識地先她一步,将地上那碎玉渣盡數拾起。
啪嗒。
輕悠悠一聲,廊檐似乎又落了秋雨。
戚師師神色複雜,凝望向他。
姜朔勁裝落拓,飒然挺立。少年面色清平如水,眸底卻似有幾分微瀾。
窗影斑駁,帶着北風籠罩在他冷白的臉上,四目相對,戚師師一時失神。
便就在此刻,瑤雪閣外忽然響起一陣騷動。緊接着,院門口也響起倉皇一聲:
“不、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
戚師師收回目光,隻見對方步履匆亂,正冒雨朝這邊跑來。
沒來由的,她的右眼皮跳了一跳。雨色潋滟,映照在她頸項挂着的那把平安鎖上,發出刺目的光芒。
少女斂眸,正色道:
“發生了何事?”
這般慌不擇路。
“大……大小姐……”
那人“撲通”一聲,跪在台階下,聲音凄厲,宛若泣血。
“大小姐,靳州有變。裴世子他、他……
“遇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