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的銀錢不夠,便問茯香、環佩她們借了些。奴瞧着大小姐喜歡這支銀簪,便想要将它買下來。”
他擡起頭。
“當作新年禮。”
金烏徹底西沉。
泛寒的月霜傾灑着,墜在少年衣肩頭。對方披垂着發,沐浴在夜光之下,頗為乖巧,也頗為人畜無害。
“朔奴聽大小姐的話,”他小聲道,掩去聲音之中的委屈,“不再偷東西,不再給大小姐丢人了。”
極輕的一聲,宛若一道極輕微的晚風。卻令莫大的愧疚感洶湧而至,将她全身裹挾。
戚師師在對方的注目中,将銀簪簪至發上。
樸素又不失精緻的一支簪子,簪尾正雕刻着一支梅花,清麗秀雅,端莊大方。
她戴上發簪,溫聲喚了地上之人起身,而後又朝外喚了聲:“佩娘。”
許是那發簪太過于顯眼,走進來時,佩娘看着她頭上的銀簪,明顯一愣。
戚師師吩咐着,讓佩娘與茯香,将府中剩餘的新一批布料都取過來。
這些料子,原是她為裴郎相看的,還有幾件成衣,也是她準備在裴郎回京之後,親手送給他的。
沒一會兒,幾個丫頭便帶着那些成衣與料子,重新回到了瑤雪閣。
少女擡手,命左右之人退下。
身側,姜朔面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大小姐,您這是要……”
戚師師:“朔奴,你挑挑,有沒有喜歡的。”
姜朔回過神,趕忙低下頭,道:“朔奴不敢。”
“這天氣一日比一日冷了,既是要過年,沒有新衣裳穿又怎麼能行?”戚師師回他,“你送我了銀簪,我自然也是要回禮的。你挑挑,挑幾件喜歡的,不過這些衣裳的顔色都稍有些豔,我記得你喜歡穿黑色,不知有沒有适合的……”
姜朔未告訴她。
他并不是喜歡穿黑衣,隻是她暈血,他又經常被押去取血,弄得一身傷痕累累。
唯有黑色,能夠稍稍遮掩他身上那些傷口,才不會吓到她。
少年側身立在屏風之旁,身脊筆直,像是一棵青松。
他的目光順着大小姐的視線,也落在那一疊疊衣料之上。
顔色不算豔麗,但與黑色比起來,着實稍微有些豔。
略一思量,他走上前,挑選了一件成衣。
“大小姐,奴喜歡這件。”
他選了一件顔色稍微穩重的、暗紫色的袍。
紫色。
短暫的愣神過後,少女抿唇笑開:“也好。”
那個人就喜歡穿紫色。
衣袍顔色穩重,款式也相對簡單樸素。
戚師師指了指一側的屏風,輕聲:“去試試。”
镂空的雕花屏風,隐約有月影傾瀉至屏風另一側。姜朔猶豫少時,終是沒有違抗大小姐的話,乖順地抱着衣裳,去另一側更換。
簌簌的衣料摩擦聲,隐約有什麼墜了地。
屏風的雕花空格間,有月光彌漫,銀白的光霧落在少年肌膚之上,他腰背結實,分外有力。
匆匆一瞥,戚師師目光生燙,又趕忙移開視線,不再去看他。
片刻之後,姜朔自屏風之後走了出來。
夜風拂過彌漫的月霧,吹動少女眼簾,她的眸光忽爾一亮。
然,僅是須臾失神後,戚師師自座上直起了上半身,一雙眼也在少年身上來回打量。
“好看。”
她的語氣之中,多了幾分贊賞。
“紫色好看,也很襯你。”
聞言,朔奴唇邊落了弧度,也不知是不是笑。
戚師師說的是實話。
明明同樣的暗紫色,穿在裴郎與他身上,卻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感覺。
裴郎沉穩,紫衣顯得他矜貴。
而朔奴尚帶着少年的青稚之氣,眼前這一襲紫衫,襯得他身上少年氣息愈濃,端的是鮮衣怒馬,恣意張揚。
戚師師心中歡喜,迎上前,又為他多挑了幾件。
既是大小姐賞的衣裳,朔奴便天天穿在身上。他褪去了以往那一身黑衣,換上了大小姐喜歡的紫袍。為此,他還受到了茯香的調笑。
那小丫頭見着他穿紫衣,以帕掩唇,止不住地打趣。
“姜朔,你怎麼愛穿這種顔色,跟個花孔雀似的,還天天愛在大小姐面前晃。”
姜朔抿抿唇,轉過身,一本正經地問:“不好看嗎?”
“好看,好看。”
茯香笑得前仰後合,捂着嘴巴道,“你得去給大小姐看。”
姜朔當真聽進去了她的話,随手捧了個盤子,尋個由頭叩開寝閣的房門。
入目的仍是那一面落地屏風,自從二人之間發生了那樣的事後,戚師師便将屏風移到了房門口。繞開屏風往裡走,緊接着又是一道素色的紗簾。
幾重遮掩之下,姜朔終于緩步走了進來。
“大小姐。”
戚師師坐在妝鏡之前,手裡正攥着一根黛條。妝鏡之上,少女秀眉初描,姿容纖曼。
她慵懶地擡了擡眼睫,望向闖入鏡中的少年。
烏發高束着,一襲紫衫。
愈有幾分像裴郎。
戚師師放下黛條。
這些天,二人之間明顯親近了許多,她也越來越縱容朔奴。
會賞賜他衣裳銀錢,會準許他一人自由出入寝閣,會允他在夜色迷離之際挑開床帳,允他匍匐于自己耳邊,輕吻她的耳背。
月霧彌漫,他的動作溫柔而虔誠。
戚師師也慢慢地,接受他成為裴俞章的替身。
在成為裴郎替身的這件事情上,朔奴很盡心盡力,也很盡職盡責。
她的目光落下,瞧着鏡中高束着發、模樣青澀的少年,抿了抿唇。
眼底光影微閃,下一刻,戚師師攥着黛條啟唇——
“朔奴。”
她輕聲命令: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