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煙煴,銀釭失色。
一切都來得猝不及防。
她驚駭,也睜開眼,支起上半身。
“裴郎,裴郎?”
少女聲音裡多了幾分驚恐。
“裴郎?!”
發帶作霧,蒙住她的雙眼。那道高大的身形宛若在舵舟,将那小船開往更隐秘、更危險之地!
狂風大浪,千鈞一發,要将小舟傾覆!
戚師師開口,也不知該用何等言語形容此時的感受。她隻知現下,心中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懼怕。陣痛消散,懼怕之餘,心中更多生起的,竟還是一種新奇而微妙的歡樂。
刺.激的感受仿若一根尖銳帶刺的針,輕紮着她每一寸肌膚,又被海上烈日照曬得頓生燙痕。
她的手指幾乎要嵌入對方的後背。
“裴郎……”
戚師師本來想喚,一個“裴”字尚未出口,身前之人卻讓她将那一聲死死卡在喉嚨裡。
他不允許她喊出那個名字。
他憎恨,厭惡。
他吃醋。
大霧驅散不開,海面波濤洶湧,險象疊生。
他愛她,他深愛她,願意愛她愛到骨血裡。
她也愛此刻的他。
銀釭摔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燈花撲得一下滅了,潮霧周遭歸于一片死寂。
路過的飛鳥隻能窺聽到幾聲,自男人指間擠出的聲息。
指間的輕喚凝落,淬成晶瑩剔透的淚,化作潺潺的溪水。
水聲絆住窗邊行人的步子,茯香腳下一頓,敏銳地蹙起眉心。
她似乎聽見……什麼聲音……
下一刻,甜蜜的濃情于聲息間化了開。
婢女愕然擡眸,不可思議地望向那一扇緊掩着的紗窗。
她聽見……聽見大姑娘的叫聲……
很輕,很低,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卻難掩的妩媚勾人。
此地是裴家的後院,此處是裴世子的舊屋。大姑娘這般,又是在與何人在此……暗通款曲?!
一顆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踯躅片刻,茯香終是難耐心中好奇與震驚,悄悄朝窗邊走去。
一點纖瘦的人影,悄悄将身後的日光遮擋住,小丫頭自屏窗外探出一雙眼,心底怦怦直跳,蹑手蹑腳地朝房間裡望去。
屋内未燃燈,借着昏暗的日光,她率先看見攤落一地的衣衫,以及被撞下桌案的銀燈。
不等她看清楚房間内的景象,忽然,窗内落下極低的一聲:
“師師,小聲。”
茯香渾身一震,下一刻她捂着嘴巴,連連往後跌撞好幾步。
日影搖曳,透過枯敗的枝,縱橫落在少女失魂落魄的面上。
她兩手交疊着,緊緊捂着唇,努力克制着不發出任何聲音。
是……姜朔。
……
金烏掩入厚厚的雲層。
茯香的眼睛“騰”地一下紅了。
院外,做法事的銅鈴聲仍未歇,清脆的響聲陣陣傳來,激蕩着她的心神。一聲一聲,撞到茯香耳中,她緊咬着牙關,好半天才緩過神思。
怎會是姜朔?居然是姜朔!
姜朔與大姑娘是如何在一起的???
茯香倚靠在牆邊,差點跌倒。
寒風呼嘯着,帶過茯香紛飛的記憶。
她回想起,曾經是有一次,自己起床為大姑娘收拾床榻時,方一敲開門,驚訝地發現姜朔竟也在房間裡。
那時候,她雖訝然,心中驚了一驚,卻也沒有過多留意。
畢竟姜朔是大姑娘在雪天裡撿回來的,姜朔效忠于大姑娘,自四年前便開始默默守護,形影不離。
畢竟二人是一主一仆,尊卑分明。
那時候她就該注意的。
從那之後,姜朔便開始格外注重收拾自己。他會将頭發披垂下來,會刻意換上一身紫色的衫。他開始學着佩玉,學着搭配一些大姑娘曾賞賜給他的小玩意兒。
見狀,她也曾有幾次捂着嘴打趣他,道:姜朔啊姜朔,你這一天天打扮得跟個花孔雀似的,是要朝哪個姑娘開屏。
這一句玩笑話,茯香說得别有用心。
誰知,聽了她的話,朔奴的耳根子突然紅了。
他支支吾吾,又微紅着耳朵躲閃開。
院牆邊,屏窗下。
婢女茯香深吸一口氣,忐忑地閉上眼。
她心情複雜。
……
日暮漸落。
裴家先前與她知會過,她雖不能參與院中法事,可待法事做畢,夜深人靜時,也可以去俞章靈位前供奉上幾炷香。
春風一度。
屋内的炭火熄了,冷意紛吹,也漸漸喚回各人先前消散的理智。
短暫地顫.栗過後,她也平靜下來。
冷風拂過燙熱的面,戚師師阖上眼,輕輕吐息。
雖如此,事後的朔奴仍不肯放過她。對方身子傾壓下來,趴在她身上,将她穩穩當當地抱住。
“朔奴。”
戚師師喚,輕推了身前之人一把。
男人的胸膛又沉又硬,她推不開。
姜朔将頭埋着,臉貼着她的頸窩。
感覺到少女的動靜,他懶懶地哼了一聲,繼而将頭又埋深了些,貪戀般吮吸了一口大小姐脖頸間的香氣。
淡淡的清香,不甜不膩。
涼風浮動,那香氣還帶了幾分冷意。
“姜朔,你起來。”
戚師師又推了他一把。
“一會兒會有人要來。”
方才那一番折騰,少女氣息不穩。雖如此,她咬字仍清晰冷靜。
果不其然,身前之人擡起了頭。
“誰要來?”
戚師師道:“待前院法事結束,我要去靈堂那邊,為裴郎點一炷香。”
又是裴郎。
姜朔俯着身子,目光與烏發一同落下來。在聽見那兩個字的時候,他的目光忽然黯了一黯。
“可以不去嗎?”
戚師師:“你說什麼?”
金烏西沉,金粉色的霞光漫過天井,四四方方的夜色落下來,将人的身形籠罩住。
他道:“我不想你為他……”
說到這裡,少年忽然一噤聲,在對方的注目下偏過頭去,将未說完的下半句話吞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