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洵目送夏槿把車開了出去,才放輕了動作,拿出鑰匙開門進屋。
方打開門,他才發現樓梯口那盞小燈被人點亮,連帶着整個一樓大廳都蒙上了一層昏黃的暖光。
“小洵?”他聽見樓梯處有人喚他。
顧洵回過神,看向樓梯口的老人,神色柔和地喊了聲:“奶奶。”
“怎麼回來這麼晚。”外婆走上前去摸他的手,很涼,看見他拿在手裡的西裝外套,又瞧見他身上隻套了件單薄的白襯衫,語氣中不禁多了一點責備:“都入秋了,也不多穿點。”
“沒事,酒店裡熱。”顧洵寬慰道。
“朋友送你回來的?”
“嗯。”顧洵沒隐瞞:“夏槿。”
“夏槿?那孩子回來了?”老人有些意外,很快變成了遺憾;“你怎麼不叫人進來坐坐。”
顧洵神色從容:“她說太晚了,怕打擾您。”
“這有什麼打擾不打擾。”老人歎氣:“喝酒了?我去給你弄點醒酒的。”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來。”估計是身上沾染的酒味讓老人聞了出來,他側過身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是有很濃的酒味。
但可能不是他自己的。
估計是解琛的。
“你會配?”
“葛花,山楂,陳皮……”顧洵失笑,掰着手指熟練地回憶着。
“行了,那你自己熬吧。”老人指着大廳的中藥櫃:“抓完藥趕緊上去,記得把樓梯門鎖了。”
“嗯。”顧洵輕聲應着:“我知道。”
老人上樓睡了,顧洵坐在藥櫃邊,盯着那小火慢熬的鍋爐。
空氣中淡淡的藥味讓顧洵腦子清醒不少。
他估量着時間,怕吵到外婆,把那碗解酒湯倒出來放涼,輕手端到房間裡。
他很少自己配藥煮,但方才在樓下櫃子裡抓藥時,看着滿屋的中藥櫃,思緒莫名卻停留在,大學時夏槿第一次來這裡的模樣。
那天他也是站在這個櫃子前,給她配了一帖她愛喝的酸梅湯。
顧洵想着,拿着勺子在醒酒湯裡胡亂攪動,他的酒量很好,向來喝多了不上臉,今天喝的酒雖然沒有解琛多,但這會子腦子還是有點昏沉,想起今天的婚禮,他把勺子一擱,捏了捏眉心讓自己清醒了些。
婚禮開始前,借着塗思韻化妝的功夫,張楊把他喊去了樓梯間。
張楊說:“诶,夏槿今天來了。”
“我可替你問思韻打聽了,她回國一年,還沒男友。”張楊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笑着想去口袋裡拿煙,卻摸了隔空,他擡手在顧洵的西裝外套上打了一下,問:“你不把握一下?”
顧洵無言,隻得賠笑了下。
他當然把握了,這不是上趕着,當她的假男友了麼?
夏槿前幾天叮囑的話還在耳邊,顧洵神色恹恹,他聽着樓梯間外婚慶團隊調節音箱的嘈雜聲,想着一會兒遇見夏槿,該怎麼和她作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沉默了半晌,在張楊有些不耐時,輕聲說:“順其自然。”
張楊斜了他一眼,語氣無奈而惋惜:“當年你也是這麼說的,可後來呢?”
顧洵木然片刻,安靜地回憶着,那時好像是大三,張楊解琛還有幾個高中同學聚在一起吃飯,幾人都處着對象,也不知是誰挑的話頭,說要打個賭,賭誰先結婚。
他記得自己當時笑着說,我和夏槿都要升學,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吧,就不和你們争第一了。
想到這裡,他無奈地笑了笑,又想起今天在車裡,他借着醉意,說出自己這幾天來内心瘋長的想法。
卻被夏槿一句“你喝醉了”輕描淡寫地揭過。
他當時是有些酒後的疲倦,可腦子确實是清醒的。
顧洵想,夏槿其實沒必要擔心,自己會因為答應假扮她男友而錯失一些能談戀愛的機會。
他的心思不在這兒。
過去六年沒有别人,以後也不會有。
顧洵想起今天夏槿話裡的疏離,歎了口氣,伸手探了探醒酒湯的溫度。
總歸是分手了六年。
還是慢慢來吧。
書桌角被外婆收拾過,自己大學讀完的醫書整齊地疊成一摞。他随手抽出一本想看看平複下内心複雜的思緒,卻聽見啪嗒一聲,自己的高中化學書也被自己一道抽了出來,掉到了地上。
顧洵随之愣住,他記得這本書被自己保存着,放到了書架的最上層。
想着估計是外婆收拾房間時看着積灰,一起給拿下來了。
他蹲下身将那本已經有些開膠的化學書撿起坐回書桌邊,小心翼翼地翻開。
書的第一頁,夾着一張薄薄的速寫紙。
他緩緩将那張泛黃的速寫紙撫平。
大抵是放得久了,紙上的筆觸都有些褪色,畫上的碳灰與封皮随着日複一日的摩擦,一塊一塊地印在封面的背面。
但還是能大緻看出畫上人的模樣。
那是很多年前,他在走廊上無意撞到夏槿,在她撿起灑落一地的書匆匆離開後,他在走廊的角落撿到的。
畫上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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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洵其實很早就見過夏槿,在高一新生報道時。
那是高中開學軍訓的第一周,舅舅上班走不開,隻有他外婆有時間,送他來學校報道。
他拖着行李箱站在,按照報道流程,拿着檔案去一樓的會議廳填表,外婆拖着行李箱和一袋被子在教學樓門口等他。
雖是午後,天卻很昏沉,層層烏雲壓住天空,等他回來時,外頭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
有一個女孩在屋檐下撐起傘,轉頭注意到了在廊下等待的外婆。
她小步走近,看着外婆身邊的行李,眉眼彎彎笑了起來,問道:“阿婆,你沒帶傘嗎?你去哪裡,我送你吧。”
外婆從樓外的大雨磅礴中回神,看着女孩眯起眼睛笑了:“沒事姑娘,我等我孫子來接我。”
大概是注意到顧洵的視線,側頭看往他的方向看了眼:“他來了。”
那個女生哦了一聲,笑着點了點頭告别:“那我先走了,婆婆。”
沒再往他這邊看,小跑着離開了。
他遠遠地看了一眼,她穿着初中的校服,撐着一把明黃色的雨傘跑入雨中,明媚而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