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最初見到她時的模樣。
直到正式開學時,在走廊上,他又遇見了夏槿。
她正端着一摞作業本,和身邊的朋友往教室走。
她身量不高,和朋友說說笑笑地從自己身旁經過,馬尾随着腳步一晃一晃,格外朝氣。
顧洵不着痕迹地回頭,看向夏槿走去的方向,在走廊盡頭。于是他拿着已經接滿水的水杯,神使鬼差地往走廊盡頭的飲水機走,和她一前一後,保持着距離。
最後看到了她進了一間教室,看清她的班級才乍然反應回來,轉身加快步子,像落荒而逃似的,折回教室。
從那以後,他總會留意她的動向。
直到高一下學期分班,顧洵發現,同班的解琛和她走得很近,他總聽見解琛喊她“夏槿”。
“你朋友?”直到和解琛熟稔了些,他才找了個由頭開口問道。
“算是發小吧。”解琛說:“我們一個小區的,初中也一個班。”
他了然地點了點頭,不知怎的,他竟對解琛生出了幾分羨慕。
他和夏槿一理一文,中間還隔着五個班,平時算得上是毫無交集。
他以為他會一直保持着這個狀态,或許在未來,借着解琛的關系再去認識夏槿。直到很多年前的一個雨夜,在走廊盡頭的教室裡,他踩着點來上化學培優班。
他因為解一道數學壓軸題而遲到,怕引起化學老師的注意,隻得從敞開的後門,半蹲着挪進教室。
教室裡隻剩下最後一排的位子,但他無所謂,他小聲靠近坐在牆角的那個女生,詢問這個位子有沒有人。
那個正在奮筆疾書的女生似乎被突如其來的人聲吓了一跳,然後慢慢回頭。
那是顧洵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她。
或許從前在走廊上時不時擦肩而過,但這是第一次,她的臉像是烙印般,刻進了他心底。
她的五官很立體,那雙睜大的杏眸,像是長風吹散陰霾的天空。
幹淨而純粹。
顧洵聽見自己的心莫名地砰砰跳了下,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悸動,看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直白。
“沒人。”顧洵聽到她說,繼而很快地将頭轉回去,去記黑闆上的筆記。
他就這樣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擡頭,老師正在講上個星期還未講完的壓軸題。
這幾道題對他而言不算難,他不太專注地聽着,偶爾提筆記下老師的思路好回去和自己的對比,眼睛雖然看着黑闆,心思卻飄忽不定,腦子裡總是無端地浮現,方才看到的那雙眼睛。
前排傳來了新一周的試卷,顧洵,瞥見她化學書角的名字——“高二四班,夏槿”。
他想,原來是這個槿。
木槿花的“槿”。
生生不息。
夏槿在他的腦海中第一次有了一個具體的影子,想那把雨中明亮的傘,綻放着異常的絢爛,飽含活力。
第二周,他開始刻意地晚來。
因為晚來,總能站在最後面,看清夏槿坐在哪裡。
而他裝作不經意地走到在最後一排,小心翼翼地怕被發現,坐到了和她相隔一桌的空位上。
後來,他發現,夏槿每周都會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
于是他在上課前故意拖延遲到,以滿屋的人群為遮擋,藏住自己心底的心思,坐在她的身邊。
顧洵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雖坐在她的身邊沉下心來聽老師講課,卻總會在借着傳遞試卷的間隙,不自覺地觀察她。
他們倆就這樣一直相顧無言了大半個月,直到那天老師為了趕進度加快了講題速度,身邊的夏槿全程皺着眉頭聽完,在老師擦掉黑闆上的解題過程講下一題時,小臉耷拉了下來。
顧洵看出來,她沒記完。
他低下頭,注視着試卷上,被自己潦草記下的僅有的幾個化學公式,回憶起老師的講解,講這幾個公式劃去重新端正地寫了一遍,又用最快的速度地把缺少解題過程給補好。
剛擡起頭,就捕捉到身側探來的目光。
他在心底輕笑,像是抓住了什麼機會,他将卷子往左邊推去,聲音放低,問——“你沒記完嗎?”
夏槿愣了下,沒有動作,他們之間的氛圍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在顧洵心底覺得自己過于唐突地和她搭話時,她伸手拿過了那張試卷。
“謝謝。”他聽見她說。
像是自林間而來的露水,滴進幹涸的縫隙。他下意識地想回以一個微笑,但理智很快回籠,他錯開眼,不自然地去摸桌上的筆,擡起頭記下老師已經過半的闆書。
誰也沒再說話。
-
顧洵喜歡夏槿。
那是顧洵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才意識到的問題。
他喜歡夏槿一蹦一跳的模樣,喜歡看夏槿笑,喜歡偷偷去看,夏槿畫畫的模樣。
他的情緒也在不知不覺間,被那個名字所牽動。
他會因為聽到夏槿暈倒了找個别扭理由刻意去醫務室看一眼,會在獨自一人時反複摩挲撿到的那張速寫,會在籃球賽時下意識地替她擋球,也會也獨自站在街角,和她去淋同一場初雪。
所有人都以為,他與夏槿的緣分始于大學,是夏槿窮追不舍,才追到了他。
其實隻有顧洵知道。
他喜歡夏槿,遠在夏槿注意到他之前。
他一直以為,夏槿隻是和他。
直到那年開學,他聽解琛說,夏槿要來江大參觀。
他也不知是什麼心思,
她在江大門口攔下他,問他是不是南溪外國語的學生。
她的神色看上去坦蕩,但隻有顧洵注意到,她的耳根無聲地紅了。
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壓下不知從何而來的緊張,看着夏槿,鄭重其事地介紹自己:“嗯,我是高三一班的顧洵。”
“我叫夏槿,高三六班的。”
夏槿的眉梢揚起,一雙澄澈的杏眸彎成月牙形,朝他笑着,補上了那個,他們從來沒有做過自我介紹。
嗯,我知道。
顧洵心想。
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