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洵很小的時候,外婆拿着他的八字給街角的老人算過命,那老人看着他的八字,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說他讀書好,以後的工作也穩定,隻是有一點不太行——與父母雙親緣薄。
外婆聽到這話也隻是歎氣,站在一旁聽了幾句的他隻是茫然地眨眨眼睛,他那時還小,并不明白這話中的含義。
直到開始讀書,顧洵才漸漸明白,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從顧洵有記憶開始,就很少見過母親,更沒見過父親。
他從小學時就開始住校,遇到周末,都是外婆來接他。
他的外公去得早,外婆是中醫,靠着家裡攢的錢,把母親和舅舅供到了大學畢業,退休後在城郊的老街上開着一家中藥鋪子,給周邊的街坊領居把脈抓藥,偶爾忙不過來,就給他的舅舅舅媽打電話,讓他們下班了去接一下顧洵。
舅舅顧輝廷住在市區,是市中醫院的院長,顧洵很少見他,更多來接他的是他的舅媽池瑩,一位永遠笑着的高中語文老師。
盡管顧輝廷家有一對兒女,但兒時的他,也曾把自己對于母親的眷戀,寄托在池瑩身上,直到小學二年級的家長會,外婆要去趟鄰市,開家長會的事,就落在了顧輝廷家。
那天顧輝廷一家恰好來外婆家吃飯,顧洵早早地就吃完上樓寫作業,直到聽到廚房傳來争吵,顧洵放下筆,想起第二天要開的家長會,直覺告訴他,這事與他有關,于是他悄悄地溜出房門,就聽到樓下顧輝廷語氣不好——“媽!又讓我去開?顧慧安人呢?顧洵又不是我兒子。”
“我明天有個很重要的講座,池瑩明天要去給小的開家長會,你這讓我怎麼辦?”顧輝廷歎了口氣,努力平緩地說:“我當時就說過了,顧慧安不想生就别生。”
“為什麼把小洵生下來就獨自丢在南溪,自己作為母親,一年到頭管過幾次?”
顧洵蹲在樓梯的欄杆後面聽着,默默地收回扶着欄杆的手,他站起來,無聲地回到房間關上門,掩蓋住樓下的争吵。
那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存在,是不被人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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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洵有關他母親的記憶少之又少,隻聽外婆提起,他的母親顧慧安生下他後,去穗城讀了研究生,後來一路讀到了博士,而後在穗城邊的新安入職,成為了一名神外科醫生。
她回家的次數很少,一年到頭,也隻有過年的時候回趟南溪。
但那時顧洵還很小,對于母親的最初記憶,隻是個模糊的影子,女人留着一頭黑色的長發,穿着黑色大衣提着行李回到外婆的宅子,看到在一旁怯生生站着的他,平靜地說了句——“都長這麼大了”。
兒時的記憶中,母親的臉永遠是模糊不清的。
後來漸漸長大了,上了小學,想着再見母親一定不會隻顧着一個人玩,要好好記住她的模樣,但是事與願違,那年起,顧慧安就不再回來了。
那年過年,他搬着闆凳坐在藥鋪門口,看着街上偶爾開過的車,總會不自覺地望幾眼,盼望着有一輛車能夠在外婆家門前停下。
但一輛車也沒有。
他捧着一本書,從正午等到了日落,隻顧着觀察來往的車輛,想讓顧慧安一下車,就看見他勤奮讀書的樣子。
可是等到夕陽琥珀色的光暈染上書的尾頁,也沒有等到顧慧安回來。
他後來聽大人在聊天間談起,說是顧慧安在新安組成了新的家庭。
片刻的失落後,他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
直到一年冬天的午後,一通電話打到了外婆的客廳,顧慧安在那頭,說自己今年來南溪過年。
顧洵坐在一旁努力地辨别聽筒裡說的話,心裡不由得生了幾分期待。
想看好久不見的母親。
他有很多事要告訴母親。
比如他的數學拿了第一,老師讓他們在黑闆報上寫願望,他說,他想像媽媽、舅舅和外婆一樣當個醫生。
顧慧安回來的前一天,顧洵早早地就起了床,他想坐在樓梯口看一樓的外婆抓藥,卻聽到一樓的電話被開了外放,外婆拿筆在櫃台上寫着藥房,聽到聽筒裡傳來顧慧安的聲音——“媽。”
顧洵呆呆地坐在那裡,聽見電話那頭說:“不能讓曉曉知道她還有個哥哥,我要怎麼和她解釋?她以後問起來哥哥為什麼沒和我們來新安時,我又該怎麼說?”
那一刻,他滿心的希冀被擊碎,丢進了一望無際的谷底。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外婆無奈地歎氣,放下筆不經意地擡頭,看見了坐在樓梯上發呆的顧洵,草草講了幾句,就挂了電話。
但最終還是沒拗過母親,那天晚上,外婆把他喊來,擡手顫抖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抱歉地看向他,說:“阿洵,奶奶和你商量個事兒。”
外婆小心翼翼地開口:“除夕夜,你能不能去舅舅家住一晚。”
他最後還是被送去了舅舅家。
他的表哥從外頭玩完回來,看到池瑩又抱了一摞被子放在自己的床上,不太理解地看了他一眼,問:“你怎麼老來我們家?”
顧洵沉默地寫着作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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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顧洵被領着,回外婆家吃飯。
那是他時隔多年再次見到顧慧安,她的頭發剪短了,搭在肩上,挽着身邊的男人,手上牽着一個水靈靈的女孩。
顧洵怯生生地站在後頭,看着眼前的阖家歡樂。
隻是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孩子好聽話。”她身邊的男人注意到了他。
她牽着的女孩掙開她的手,仔細打量着自己,擡頭問顧慧安——“媽媽,這是哥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