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貝斯手嘿嘿笑着,“我看老闆找他當駐唱可算是找對了,這一晚上有多少人都是沖着他這張臉來的。”
甯卿對突然靠過來的陌生人有點戒備,隻對樂隊裡唯一的一個女生有些熟悉,她第一天來的時候就注意過這個吉他手,叫什麼來着...
沒等她陷入沉思,就見喻頌今笑罵了兩人一句,朝她道:“那個的鼓手,叫大治,喬大治。你身邊的吉他手姐姐叫梅伊,我們都叫她梅姐,最欠揍的這個,叫小芳。”
甯卿狐疑地看向喻頌今,小芳?是村裡的那個?
那位小芳立即抗議,“我叫宋流芳,流芳百世的流芳!”
其餘三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别管他,就叫小芳。”
甯卿低頭笑了笑,順着喻頌今的話音看向每個人,對方也都回以溫柔和善的笑意。
等到甯卿離開,懷夢樂隊四個人送她到門口,眼見着她上車,眼見着那綠頂的出租車在夜色裡飛馳遠去。
大治拍了拍喻頌今的肩,沉聲說:“這姑娘跟咱們可不是一路人。”
他年長幾歲,人也長得老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經常坐着敲鼓,習慣性駝背,喻頌今低頭看他,眼裡噙着笑,門口路燈一打,又像是有水花。
“你還是少招惹,給自己積點德,别耽誤人家。”
喻頌今輕笑,“大治哥,這我當然看得出來,你就放心吧,我沒那意思。”
“你倆說什麼悄悄話呢,走吧,吃個夜宵去!”小芳擠到中間,架着兩人走。
梅姐點了根細煙,豔紅似血的指甲被煙霧籠着,單單就這樣在路邊一站,端的是一個風情萬種,不消幾分鐘就來了七八個地痞朝她吹口哨,挨個被她用眼神瞪了回去。
“吃什麼啊?”梅姐看向喻頌今,小芳連忙打住,“可别看他,他一開口就是沙縣小吃,我都快吃吐了,這不知道那玩意哪就那麼好吃了。”
喻頌今嘴上從來沒落過下風,可那時候卻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吃沙縣,是土生土長的福建人做給他吃的。
姚奶奶就是福建人,不遠千裡嫁到召南,過了大半輩子還帶着閩地腔調,老頭沒得早,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家那邊的人大半都作了古,她将來就算是埋也要埋在召南了,勉強算作落葉歸根吧。
那年冬天,喻頌今用兜裡僅剩的錢買了把新吉他,連吃頓飯的錢也不剩下了,少年人心氣高,又不肯跟别人借,就自己硬生生餓着,沒想到就那樣兩眼一黑倒在了樓道口。
姚奶奶掐了半天人中才給他掐醒,又端了碗雲吞給他,分明是素餡兒的雲吞,皮厚餡小,還有他讨厭的蝦米,偏偏他吃得那樣香,好像吃到了山珍海味一樣。
“你這孩子,原來是餓的,我都沒想到,這年頭了還有人會餓昏在家門口哈哈哈。”
喻頌今還記得姚奶奶那時候說的第一句話,還記得那爽朗的笑聲,從沒有人在給他吃的時,還笑呵呵的,他聽到的大多是冷言冷語,怨聲載道。
他當時大概是淚眼婆娑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掐得太疼了,他直接撲到人家懷裡嚎,“奶奶!你以後就是我親奶奶!”
他連爸爸媽媽都沒有,哪裡有什麼親奶奶呢。
姚奶奶摟着他,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我正好有個孫女,和你差不多大呢。你快别哭了,多吃一點,這雲吞是我親手包的,走遍召南都吃不到這麼正宗的沙縣。”
“這個...叫沙縣?”喻頌今又吃了一口摻着眼淚的雲吞,含含糊糊地問。
“對喽,沙縣小吃嘛。”姚奶奶吹噓了幾句,終于忍不住大笑道:“好了好了,不騙你這個小娃娃,我雖然是沙縣長大的,但做的也不正宗,還不會做飯,就嫁人嘞,這都是到了召南才學的,離家遠了,就總想學點家那邊的東西,都是東施效颦啦。”
後來,姚奶奶悄悄跟喻頌今提過關于甯卿的事。
奶奶說她的那個小外孫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太獨,不愛跟人說話,好不容易有個朋友,就希望喻頌今多帶她玩玩,别嫌她是個悶葫蘆。
人活這一輩子,開心是最要緊的嘛。
喻頌今知道活到姚奶奶這個歲數,什麼都看的明白了,也什麼都瞞不住她。
隻是這樣做,到底是積德還是缺德,他自己卻是不明白。
那年夏天像是燃着的燭芯,火苗愈演愈烈,燭淚盡情揮灑,随着最後一個燈花的絢爛落幕,一切都歸于沉寂。
甯卿就覺得自己是被點燃着,直到進到高考考場的那一刻,才終于燒到了頭。
考第一科語文的時候,甯卿沒來由的緊張,不知道是不是被來之前姚安硬喂給她的那把核桃給噎着了,她甚至看字的時候都重影,平時清楚整齊的字此時此刻都變成了密密麻麻的蟲子,好在甯卿沒有密集恐懼症,但越緊張就越看不清,直接成了惡性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