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卿看着他,深色的眸子裡瞧不出情緒,“那你哭什麼?”
小芳抹了把眼淚,“我...你聽我彈的是不是跑調?”
甯卿毫不留情地點頭,“你不是喝醉了嗎?”
“不是!我就是聽不出來!我就是沒有音感,每一首歌我都要聽好幾遍,練好幾遍!我才能和喻頌今第一遍彈的一樣!我他媽的嫉妒他的耳朵,我嫉妒!”
小芳歇斯底裡地嘶吼、呐喊,像一隻無助的困獸。
可憑他如何發瘋,四下熙熙攘攘的笑聲就沒聽過,沒人在意他無可奈何的眼淚,隻當他在耍酒瘋,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流淚。
甯卿沒笑,也沒哭,她是個局外人,隻靜靜地聽着。
“你他娘的真瘋了?!扯個脖子嚎什麼啊?誰不知道你那點破事,你又嚷嚷什麼!”梅姐忍不住朝他吼,終于給他吼沒電了。
屋子裡的笑聲更加清晰了,還格外地有節奏,仿佛每個音節都是對他的嘲諷。
最後,他啞着嗓子說:“在天賦面前,努力就是狗屁,我不能了,我們永遠都不可能了...”
瘋子也都瘋沒勁了,甯卿默默地走出去,看見走廊盡頭的窗邊,燃着一顆紅色的星子,她偷偷躲到暗處。
聽到大治的聲音在光源處悄然響起,“林哥要走了?”
喻頌今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大概今年十月份吧,出國留學。”
大治猛吸了一口煙,“呵,你這人真有意思,看起來跟人家好的不行,結果人家要走,你半點難受的意思都沒有,該說你冷血呢,還是别的什麼。”
“我難受有什麼用,我就是把天哭塌下來,人家該走不還是要走。”
喻頌今似乎被吹的醒了些酒,語調懶洋洋的,飄忽在風裡,讓人捉摸不透。
“你們也是要走的,不是麼?”
大治語聲一頓,“你...”
“梅姐要嫁人,你們要出去找營生,都是要養家糊口的,總不可能永遠窩在這,夢嘛,傻幾年算了,不然就要變成真傻了。”
喻頌今自嘲地笑了一聲,“連我這個沒家的都知道,你們肯定比我清楚。”
甯卿在暗處被風吹透了,在仲夏夜裡竟然也會覺得冷,她悄無聲息地往回走。
像是到了十二點就要變回灰姑娘的辛德瑞拉,她走回驚蟄包間裡坐下,姚安立即問她:“你怎麼去這麼久,肚子不舒服啊?”
甯卿換上一張慣有的笑臉,“嗯,有點,現在好了。”
看到甯卿落座,坐在她對面的一個叔叔大笑道:“哈哈哈要我說這卿卿啊,就是聽話,不像我們家那個,讓他學醫,那道都給他劃好了,他偏是不學,把我跟他媽都氣死了。”
甯卿隻是微笑,兩隻手在桌子下面攥着手機,掌心都沁出了汗。
她的志願單是一早就被研究好了的,前幾個志願一律填上北上廣的幾個全國頂尖醫科大學,之後再填召南附近的,一水的重點醫科大學填上去,甯卿本人隻象征性地過了個目。
她的成績也超乎常人的穩定,高考分數一出來,隻比最後一次模考低了一分,誰都說這孩子神,不管題目難易,她都能把分數控制在五分之内,不增不減。
全家上下歡天喜地,甯卿跟着陪笑,隻有這時候她才敢對自己那還未提交志願單指手畫腳幾句,她湊到已經笑成一朵花的姚安跟前,“媽,要不然,就把召南醫科大學提到前面吧。”
姚安笑容一斂,“為什麼啊?召南雖說也不錯,但總也比不上前面那幾個,你這分留在召南可惜了。”
“但是,我也不指望什麼本碩連讀,本科念完,你們不是就要把我送去國外嗎?正好我留在召南,還能時常回家,陪陪你們。”
甯卿說的每一個字好像都是從打字機裡蹦出來的,僵硬古闆,再配上她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簡直可以去演木偶。
聽話,順從,乖巧,她最合适不過了。
“就聽卿卿的吧,就剩下這麼幾年,還跑那麼遠幹嘛呢。”
甯楓坐過來幫腔,姚安的神色才終于有些松動,他們難得地沒有吵架。
“卿卿啊,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啊,等爸爸請個假,帶你去畢業旅遊。”
甯楓話音沒落,姚安就反駁道:“旅什麼遊啊?就在家附近玩幾天得了,下個月我還想帶她到醫院裡去呢,你别以為高考之後就萬事大吉了,怎麼,你沒念過大學啊,不知道醫科大學有多難念嗎?先接觸臨床,咱們就比别人先走了一步。”
甯楓被怼的啞口無言,甯卿緘默一陣,應聲道:“媽說的對,我過幾天和朋友去爬個小南山,别的地方就不去了。”
見姚安似乎還是不放心,甯楓立即道:“爬山好,還增強體魄,學醫首先就得身體好。”
“行吧,自己注意安全。”說完,姚安就去研究升學宴的事。
甯卿暗地裡呼出一口氣,好像綁在她身上的那根傀儡線短暫地放開了片刻。
去爬山的前一天,她盯着天花闆翻來覆去,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這是她第一次因為興奮和期待睡不着,而不是焦慮和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