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午得請假。”
陸上星一驚,“那你得找個人替你啊。”
“江雪在樓下消化科呢...诶你要不問問遲韫。”
甯卿僅僅用了一秒把利害關系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她跟遲韫還遠遠算不上熟悉,這個時候就麻煩人家...算是欠個人情。
況且,她也真的沒有别的選擇。
她一邊往樓下跑,一邊給遲韫發消息,消息發完,她正低着頭沖到門口,正撞在一個人胸口。
‘抱歉’兩個字已經被含在嘴裡,卻在看見來人的瞬間又咽了下去,隻剩下湧上鼻尖的委屈。
“喻頌今...”
喻頌今順勢攬住她,寬闊有力的肩膀頃刻間帶來了慰藉,足以讓甯卿平靜下來。
“我接到賈老的電話就來找你了,你先别急。”喻頌今引着甯卿到門口的出租車前,為她拉開車門。
“電話裡說,姚姥姥有點急性心梗的症狀,忽然就出了很多汗,幾乎就昏了過去,可到了醫院,又自己醒了,像沒事一樣。”
甯卿聽着喻頌今的話音,劇烈的心跳漸漸平複,她暗自思索着,直到下車的時候,她才發現喻頌今的衣角已經被她攥皺了。
賈雲生正在病房裡坐着,給姚奶奶切着蘋果,見他們進來,淡淡道:“人沒事,已經醒了,醫生說讓留院觀察。”
甯卿看着自己姥姥安安穩穩地坐在病床上,看上去什麼事也沒有。
姚奶奶嘴裡還嚼着蘋果,她牙口不算好,卻不喜歡吃削了皮的,她堅信蘋果皮營養價值高,再韌的皮也要嚼碎了咽下去。
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冠狀動脈造影也沒有任何問題,一直觀察到晚上,姚奶奶坐不住了,她想去跳舞,這才鬧着出了院。
姚安沒接到賈雲生的電話,估計是在做手術,她從來不會陌生電話,她堅信如果對方有急事,還會再打。
甯卿想着姥姥既然沒什麼事,就沒再打電話。
姚奶奶走在前面,賈雲生跟在後面,喻頌今和甯卿走在最後,他們看着姚奶奶揮舞着新裙子,裙擺在秋夜裡翩翩起舞。
她喜歡跳舞,在走向舞池的路上,她總是歡快地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賈雲生平靜地走着,布鞋在平整的闆油路上幾乎不發出聲音,殘葉飄落在她身邊發出清響,姚奶奶走得更快更遠了,她忽而開口道:”姚姐喜歡跳舞,跳舞能讓她快樂,這是件很好的事,可我與她不同,我嫌人多吵鬧。”
她知道喻頌今和甯卿聽得到,她也不回頭,像是說給漫天飄散的落葉聽。
“在過去的五十幾年裡,我最大的愛好就是洗衣做飯帶孩子,這些事情不能使我快樂,卻消磨了我全部的時光,我得到了賢妻良母這個最無用最累贅的稱号。”
賈雲生低頭看着自己的掌紋,它們粗糙緻密被一層薄繭覆蓋,她是那個有出息的兒子的母親,是那個功成身退、死得其所的男人的妻子,可她從來不是她自己。
有一段時間,她甚至會痛恨自己讀過那麼多書,懂得那麼多道理,如果她什麼也不明白,就像身邊大多數人那樣稀裡糊塗的也就過去了,可她什麼都清楚。
她清醒着,痛苦着。
“直到那天我找到我的口琴,我才想起我其實很喜歡音樂這件事,我不想等到有一天,我老得動不了了,甚至是快死了,我還在後悔,這一輩子連一件自己想做、讓自己能夠快樂的事情都沒做過。”
姚奶奶開開心心地蹦跶到最前面,被紅燈攔住去路,她回頭朝他們喊:“你們怎麼走那麼慢啊,趕不上我一個老太太。”
賈雲生看上去淡泊甯靜,好像什麼事都看得明白,什麼事也不在乎,可她打心眼裡不願意承認自己老了,尤其是對喻頌今和甯卿這兩個小輩,她從沒讓他們以長輩稱呼自己,她喜歡他們叫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誰誰誰的媽媽,或者誰誰誰的奶奶。
紅燈開始讀秒,就在它閃爍的瞬間,甯卿叫住賈雲生,“我看您身體還算可以,沒有心髒病、三高這些基礎疾病吧?”
賈雲生坦誠地說:“去年體檢,各項指标都正常。”
喻頌今終于開口:“賈老,您明天有時間麼,最好是晚上。”
賈雲生腳步頓住,想回頭,卻忍住了,最後隻是偏了偏頭,問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