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被餘晖鍍上金色,又是秋桂飄香的時候,甯卿将西王母的服飾畫的差不多,起身活動的功夫,聽見排練房裡傳出斷斷續續的音符,像是流暢的樂曲被紗布兜頭蒙住,順着縫隙才流淌出來。
甯卿覺得耳熟,她沒什麼樂感,拼湊半天,才想起那是喻頌今之前彈過的《桂花雨》,是她高考的那年。
原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
她和喻頌今已經認識了這麼久。
這個周天甯卿要去參加托福考試,那是姚安早就給她報過的,按照她裸考的六級成績來說,托福對她來說難度不大。
考場在召南城北區,剛好《同頻共戰》的咨詢處也設在那裡,喻頌今和甯卿都覺得應該在海選之前去實地盤問一番,也算是心裡有個底,兩個人正好一道過去。
城北區偏遠,地鐵也不通,打車要好幾個小時,甯卿有個毛病——上車就喜歡打瞌睡,而喻頌今就坐在她旁邊看書。
倒不是喻頌今有多喜歡看書,隻是因為習慣,就像有的人習慣看手機、刷視頻、打遊戲,他就習慣看書。
那是因為他從小最先接觸的就是書,也就是圖畫和文字,後來他接觸電子設備也比别人晚,所以還是紙頁的質感最令他舒适,印刷的墨香味會帶給他安全感。
他看的書很雜,社科類或者專業類,連工具書他也看,他的目光正落在那些文字中間,肩頭卻忽而一沉。
甯卿的腦袋昏昏沉沉、晃晃悠悠地落了下來,發絲靜靜地擦過,有些癢,喻頌今覺得他好像對頭發過敏一樣,那處的皮膚騰地紅起來。
喻頌今感受到平勻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頸間,他忽然整個人僵住,連翻書也不敢,那一頁的字他看了又看,幾乎能默背下來。
直到司機一個急刹車,甯卿順着慣性往前一傾,喻頌今下意識想伸手護住她,她卻先一步清醒過來,坐正貼到靠背上,眼角還暈着沒睡醒的绯紅。
喻頌今徑自将收回的手捏緊,指節泛白,自那以後,他一直痛恨總是急刹車的司機。
為了打好提前量,喻頌今和甯卿周六晚上就到了城北,他們随便選了一個考場邊上的酒店,定下一間兩張單人床的标準間。
甯卿在考前總是很難入睡,這次比較不同,她倒不是擔心考不好,而是壓根不想考。
她不想出國。
房間裡寂靜無聲,隔壁傳來的聲音便格外清晰,酒店牆壁還沒有排練房隔音,男女之間不可描述的聲音絲絲縷縷地從牆壁滲出來。
像是魚在水裡遊來遊去,越來越歡快,撲騰的聲響愈來愈放肆。
甯卿本來就睡不着,這下更沒什麼睡意了,喻頌今也沒睡,兩人不說話,卻都清楚地知道對方還醒着。
甯卿隻覺得床褥透着熱氣,秋日裡,她竟被捂出了一身的薄汗,她脾氣其實算不得好,但忍耐力卻很強,很多時候她并不是沒脾氣,而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她想起之前剛住寝室的時候,隔壁寝常常狂歡到夜裡,肆無忌憚的笑聲和尖叫聲穿透一切屏障抵達她的耳膜,伴着室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合奏,吵得她睡不着。
她想去敲隔壁的門,想讓她們閉嘴。
可無論她内心再如何波濤洶湧,她也隻是默默地按捺住心中的不滿,徑自下單了幾副強力耳塞。
她避免所有沖突,與父母的,與朋友的,與陌生人的...
甯卿這樣想着,連着翻了好幾下身,床咯吱咯吱響個不停,竟然與隔壁呼應了起來。
可喻頌今與她完全不同。
下一秒,喻頌今猛地坐起來,敲了幾下牆壁,直接喊道:“能不能小點聲,都快下半夜了!”
他說完,世界奇迹般地安靜了下來,好像他剛才念了一段咒語。
甯卿隻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久久難以平息。
又過了一會兒,甯卿閉着眼睛,聽到指尖叩擊桌面的節奏,輕得像鐘擺聲,可屋裡并沒有鐘表,她逐漸沉溺其中,緊繃的神經也跟着放松下來。
半睡半醒之間,她夢見自己摔下樓梯,失重感猝然襲來,她心下一沉,卻被什麼東西承接住,她想看清,卻隻聽到心裡的節奏。
月光灑在喻頌今的手指上,像是成色最好的玉瓷,白得透光,他在床頭櫃上輕輕敲擊着《桂花雨》的節奏,到最後自己也終于被困意席卷,停了下來。
隻有窗外的風刮了一夜,桂花雨落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