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工人合力将甯卿拉出來,又把她放到挖掘機的鏟鬥裡,和一堆黑灰色沙土一齊送回了地面。
“麻煩了,謝謝...”甯卿吐了幾口沙子,下意識連聲道謝,她冷得渾身發抖,連嘴唇都在不自覺地打顫,她像是個凍僵的沙人,稍稍一動,渾身上下的沙土跟着簌簌而落。
“你這個小姑娘,怎麼會掉到下面去啊?”
甯卿說:“晚上天太黑,沒注意踩空了。”
“晚上掉下來的?”
甯卿拍了幾下頭發,點頭。
兩個工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指了指工地另一頭,“我看見有幾個男人在那頭找人,是不是在找你啊?”
甯卿大驚,心中擂鼓陣陣,面上卻還是故作平靜,“應該不是吧,他們在哪邊?”
那工人又指了一遍,甯卿遙遙一望,隻看到渺小而模糊的身影,她按下心中的波濤洶湧,平靜道:“我不認識,不是找我的,謝謝兩位大哥,我就先走了。”
甯卿轉頭就往反方向跑,鞋裡的沙礫硌着她,她也顧不上,已經快二十四個小時沒有進食,卻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一路向前狂奔起來。
直到望見一個公交站,她才慢慢緩了速度,卻也不敢放松。
忽然,她聽到背後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追她。
甯卿已經沒有力氣再加速,她狠狠咬了一下幹涸起皮的嘴唇,一股血腥味湧上來,她孤注一擲地轉過身,卻看到一個熟悉地身影跑過來。
“甯卿,是我!”
是喻頌今。
他在這附近找了一夜,他沒有懷疑,沒有離開,也沒想到甯卿竟然會自己跑出來。
喻頌今一把将甯卿壓在懷裡,“吓死我了...”
甯卿說不出話來,她仿佛并不意外,就像已經預料到喻頌今會來,她隻覺得心中的那根緊繃的弦轟然斷開。
喻頌今之後再說的話,她一句也聽不清了,都化作嗡嗡的耳鳴聲。
她隻是竭盡全力地回抱着他,緊緊抓着他的衣擺,看着他跑過來的那條路,直到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喻頌今把甯卿帶回瑞鶴公司的工作室,他們現在已經從書店全面轉移過來,工作室裝修逐漸完善。
林淮熙還有張佳欽都在,郭蔚、萬伯華還有孫老闆在其他地方沒有找到人,夜裡就回來了,大家都筋疲力盡地坐在房間裡的各個角落。
孫筱眉一臉心疼地看着躺在沙發上的甯卿,又望向尚在熟睡的星星。
不必别人說她也清楚,如果不是昨天陰差陽錯,萬伯華又剛好出現,那被抓走的人就是星星。
如果星星真的被那群人抓走,她簡直不敢想自己會怎樣發瘋。
賈雲生說:“我們剛剛給警察回了電話,等甯卿醒了再過去做筆錄。”
“好。”喻頌今應聲,随即附身吻了吻甯卿的額頭,“她有點低燒,上次的藥還有麼?”
林淮熙很不自然地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有,在隔間。”賈雲生轉身去拿,又泡了一碗紅糖水過來,喂甯卿喝下。
沒人再說話,人人自危的緘默令人窒息。
仿佛着屋子的天花闆上懸着一把無形的利刃,說不準什麼時候掉下來取人性命。
半晌,張佳欽打破寂靜,“這事警察已經介入,公司也會加派人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不信他們那麼無所顧忌。”
不止是張佳欽,誰心裡都清楚,這次的幕後黑手恐怕就是浪花公司。
他們的瑞鶴才剛剛起步,在人家眼裡就是個秃毛雞,可浪花已經有可以掀起一場海嘯的資本,想整垮他們,浪花甚至都不需要什麼更高明的手段,隻要連蒙帶唬就足夠吓得他們臨陣脫逃。
張佳欽的話就像一顆小小的石子投入汪洋大海,瞬間沒了蹤影,還是沒人回應。
萬伯華猛然站起身,像是一頭蘇醒的猛獸,他和孫筱眉對視一眼,“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說。”
孫筱眉垂眸,一聲不吭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喻頌今知道萬伯華要說什麼,他什麼都想得明白,可他還是緊抿着雙唇,沒出聲。
他沒有立場再說些什麼,他原本是孤家寡人一個,沒親人沒牽挂,要錢沒有,爛命一條,可現在...
林淮熙走到沙發邊,“我記得甯卿家就在召南,她有沒有跟你說過她家在哪,我開車把她送回去吧。”
喻頌今還真不知道甯卿的家在哪,他隻知道姚奶奶的地址,可他下意識不想甯卿離開,尤其不想讓林淮熙送。
他搖搖頭,在被子下攥緊甯卿微涼的手。
甯卿的嘴唇蒼白,還時不時抽搐着,似乎在說夢話。
他在這世上已經有了牽絆,他再不是無知無畏的殉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