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願在醫院睡了一宿。
天還未亮,她就要趕着最早的班車回到村裡。
班車的過經點挂着塊用鐵絲網緊捆的破舊班車牌,上面手寫着每一趟班車的過經時間。離早班車還有一段時間,此時除了何願,這裡還沒有一個人。
暗沉沉的天透出薄薄的光,鎮子的街道開始人來人往。
挑着滿擔子新鮮瓜果的農家人正緊着步子走往集圩,得趁早占個好位置。蹬着三輪車的翁叔躬着身賣力踩踏,随在車旁的婆嬸一手扶着摞得老高的貨物,一手抓着車邊,借力助推。
冉冉升起的煙火氣正在喚醒這片小小的土地。
“妹啊!過山進村沒有?”
這時,眼前停下了一輛廂式貨車。
從降下的車窗裡探出一個腦袋,燙着波浪卷的阿嬸笑得誇張,眼角的褶子堆在一起。紋得整齊又濃重的眉毛像兩條毛毛蟲爬在眼皮子上,異常違和。
何願搖了搖頭:
“我等班車咯。”
阿嬸笑得熱情,操着一口并不地道的方言:
“哎呀,班車還要好久才來喔。上我這裡,你上車我們就走了喔,比班車快多了喔。”
見何願有所猶豫,阿嬸伸出戴滿花花綠綠首飾的手招揮不斷:
“就比班車貴一塊錢而已,上了就走!我們進村收果的咯,那不就是順便賺點帶客費罷了啊,後座還有幾個客呢。來嘛。”
若是等來班車,回到家估計會被何奶發現自己外出。即便自己蒙混過關,也免不了被罵懶骨頭的打上一頓。思來,搭順路車的确是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何願心疼那多出的一塊錢,但隻要不被家裡察覺到異常,也是合算的。
“行嘛。”
聽何願點頭,阿嬸心花怒放,立馬走下了車。
她臃腫的上半身穿着一件豔麗的紅短袖,腰上勒着一個黑色的皮包。在她下車後,何願才得以見到坐在駕駛座的司機。
那中年男人雙手搭着方向盤,嘴裡叼着根煙,長相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兇狠。
“妹啊,來咯。”
阿嬸已走到了車尾貨箱,朝何願招着手。
何願小跑着趕了過去,翻着布袋正要掏錢。
隻聽阿嬸催促着:
“不急給錢,到了再給一樣的,快點上來嘛,趕着走喔。”
阿嬸說着已把門拉開,她伸出一隻手來接應何願。
扶着阿嫂的手踏上車尾橫闆,何願跨入了漆黑的貨箱。
箱門緊閉的一刻,本就昏暗的空間内隻剩下門隙中的一線天光。
門外,明晰的落鎖聲響起。
何願疑着眼高聲問道:
“這還要上鎖的?”
“肯定啊!等下山路颠簸,門給颠開了把人滾下去受了傷,我們不得擔責的啊!”
阿嫂應得自然。
貨箱内坐着幾個人。
借着一隙微光能看清是幾個與何願差不多年歲的女孩子。她們靠坐在箱壁,埋着頭一言不發。
随着車子發動,何願也尋了塊空地靠坐了下來。
一路行駛。
車子搖搖晃晃的開始颠動起來,顯然已經駛出了鎮子。
何願總覺得氣氛有些奇怪。
微薄的光線下,那些同乘的女孩就像幹枯無水的蔫軟菜苗,随着車子的晃動歪歪斜斜的吊着腦袋,虛弱而無神。
何願感覺滿身都是她們投來的視線。
那些目光極為膽怯,像是試探性的打量着她。
“你們是哪個村頭的呀?”
被盯得發寒,何願啟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平靜。
話音一落,并沒有人回應。
她們開始閃躲着視線,收斂起了方才的目光。
這時。
一個角落孱弱的聲音微微響起:
“你幹嘛要上車啊……”
出聲的女孩很是瘦弱,她顴骨突出面頰就像凹了進去,襯得那雙眼睛像是瞪得極大。
她的聲音很小很小,艱難的從唇齒見擠出來。
可即便如此,何願也能聽出其中的恐慌:
“他們是拐子鬼,我們都是被騙上車要拉去賣的……”
嗡的一聲。
腦子像是炸開一樣:
“你說什麼!”
何願渾身一震。
緊張的情緒讓她頭腦發懵,遍身寒意四竄。
聽她的口音稍顯耳生,怕是并非來自于附近,而是更遠的地方。
貨車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但不似過山,更像是下山。鎮子處于群山中的半山腰,這兩個拐子鬼應該是想帶着她們離開這裡!
“嘎——”
就在這時。
伴随着刺耳的輪胎摩擦聲,所有人不由得往前一傾。
車子突然刹停了。
“狗屌的媽賣批!”
車上男人的吼罵聲震耳欲聾:
“一路别老子的車!趕閻王趟的瘋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