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教授吃完東西後,在何願的安撫中漸漸沉睡。
何願換下了那件黃色格子裙,回到少女的寝室将其整齊疊放在床邊。
衣櫃邊是通頂開放置物格。
一個個相框裡的相片引得何願的逗留。
年輕的夫婦抱着襁褓中的嬰兒留下溫馨的合影,雖是黑白照,但他們的笑容比任何顔色都絢麗。
騎在父親肩膀上的幼孩揮舞着小風車,咧嘴笑出了的小牙缺了幾顆。一旁的母親舉着雙手小心翼翼的護在孩子身周。
穿着嶄新校服的小姑娘站得筆直,身後背景是小學校門,她的眼睛裡閃耀着難掩的興奮。
站在頒獎台上的女孩自信飛揚,她高舉着獎杯,照片将一切定格在喝彩與歡呼的高潮時刻。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紮着兩個長長的麻花辮,她一身漂亮的素色連衣裙,俏皮的歪着腦袋微笑着望着鏡頭。
何願的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臉龐。
她拿起相框,看得入神。
自己和她果然長得很像。
隻是照片裡的女孩被愛意滋養,渾身散發着明麗的光芒,自信從容又大方。就像原野中的向日葵,吸收着陽光的養分,肆意綻放。
而自己卻像石岩下的小草,陷在陰濕的縫隙裡,努力紮緊自己的根莖,燦陽的普照隻是奢望。
“這是馨崽最後的留影。那時她十七歲。”
嶽老師從門外走來,他的視線凝在照片上女兒的身影,其中飽含的珍愛漸漸被悲流沖散。
“她有一頭濃密又漂亮的秀發,她很愛她的頭發,從來都舍不得剪。我和她媽媽都會給她編辮子。她喜歡她媽媽給她編,因為嫌棄我洗衣做飯的手開裂,裂紋會勾扯着發絲,扯得她發疼。”
何願也很喜歡自己的頭發。
少時,她百般呵護着自己的長發,用肥皂經常清洗,用梳子每天梳理。
可家裡奶奶看不慣她洗頭,長發又很容易在追逐中被爹爹奶奶一把揪住,落得一頓毒打。所以,她隻能将頭發剪短。
撫過照片上少女烏黑粗亮的麻花辮,何願眼裡盡是豔羨。
忽然。
何願定睛不動。
照片上歪着腦袋的少女側頸露出一圈淡紅色的胎記。
為看真着胎記的形狀,何願湊于窗前光亮下仔細核對着那處胎記。
核對着,隐約間有些熟悉而藏在記憶深處的胎記。
她的神色越看越凝重。
整個人就像墜入冰窟,不停的微微顫抖。
恍惚之下,何願啟聲問道:
“嶽老師……您女兒脖子處的胎記上,是不是有一顆很突出的痣?”
“因為怕病變,我們一直想帶她去醫院切掉那顆痣。但還沒來得及去……”
嶽老師突然意識到,這張照片上并沒有露出那顆痣。
他緊蹙着眉,滿目驚疑:
“你怎麼知道……她的胎記上有顆痣?”
何願的意識早已困在混亂的思緒中。
她本還将一切解釋為巧合,直到她看到照片上少女身後平屋門口挂着的門牌号——
志子華8号。
志子華8号。
栀子花不好。
無數腦海深處記憶的碎片襲來。
砸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幾近窒息——
“栀子花不好、栀子花不好、栀子花不好……”
瓦頂漏下的雨水滴在瓷碗裡,濺起一地水花。
女人裸體坐在盛滿熱水的膠盆中,幹枯瘦弱的身體緊緊蜷縮成一團。
她的背影如幹柴,骨骼就像要戳破薄薄的皮膚,每一根都形狀分明。滿是污漬的背部遍布着猙獰的傷痕,一頭糟亂的頭發黑白參半,被胡亂剪得長短不一。頭頂還有因傷疤而斑秃的幾塊能見頭皮。
她一直在細語默念着一句話,不足以被旁人聽清,卻剛好落進了蹲在一旁為她擦洗身體的孩童耳朵裡。
孩童不禁問道:
“媽媽,栀子花是什麼花呀?”
爹爹奶奶說,媽媽得了瘋病癫了腦袋。癫子說的話,不要往心裡去。
但是小小的何願想和媽媽說話。
即便媽媽從來都不會回答她的問題,也不會與她交流。
“栀子花不好、栀子花不好、栀子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