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媽媽又在重複着一句話,一句何願聽不懂的話。
媽媽會說很多何願聽不懂的話,說很多很多。
就像說給自己聽,又像說給天上聽。
小小的何願用毛巾沾着水,滿是凍瘡的小手攥着毛巾在母親身上搓擦。
一直擦到了媽媽的後頸,上面有一塊淺紅色的印記。一開始何願以為是傷口,不敢用力。之後才發現是天生就有的顔色,大人們稱這個為胎記。
媽媽的胎記上有一顆很大的痣,小小的何願每每幫媽媽洗澡時,總想用手指戳一戳。隻是她從來沒有這麼做過,她怕多餘的動作會惹媽媽犯病。
媽媽還在重複着同一句話。
何願幼嫩的聲音再次響起:
“媽媽,為什麼栀子花不好啊?”
女人幽幽的轉過頭來。
她臉頰凹陷,皺紋深印,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惡狠狠的怒視着何願:
“你叫我什麼……你叫我什麼?”
何願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趕忙閉緊了嘴巴。
她要抓緊時間忙手中的活,小小的手拿起肥皂,開始在母親身上擦。
“我不是你媽媽!滾啊!惡心的東西!!你滾啊滾啊!!!!”
女人突然的掙紮激起盆中水花四濺,她推倒了她的孩子,又在她的孩子身上拼命捶打。
“你去死啊去死啊!你為什麼不死啊!你去死啊啊——”
何願捂着腦袋縮在地上,濕漉漉的水打濕了衣衫。她麻木的閉着眼忍受着習以為常的一切,一心隻想着媽媽發病完後,她得繼續為媽媽洗澡。如果動作太慢,爹爹奶奶也不會饒過她。
那時的何願隻在想。
爹爹奶奶不喜歡她,媽媽也不喜歡她。
一定是因為,她是女孩子。
——
夜裡。
書房還明着燈。
心心從門縫鑽入房間,仰首望着坐在電腦桌前全神貫注的何願。
它眨巴着眼并無吵鬧,徘徊了片刻後便乖巧的跳上一旁的單人躺椅,蜷成一團絨球閉目養神。
何願操作電腦還不太熟練。
她嚴苛遵循着莫許的教導,改掉一隻手打字的習慣,雙手攤放在鍵盤上。隻是每一下敲擊字母,都要将目光從屏幕上挪下來,默念尋覓一番。
在網頁搜索框裡,何願輸入了老家村子的名字。
她心有所思的遲疑了片刻,像是鼓足了一番勇氣,重重的按下了回車鍵。
一條條文字信息展示滿屏。
似是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她又在村名後加上了“殺人案”三個字。
地處偏僻的山溝溝果然沒有多少面向外界的信息。
即便一遍遍完善搜索關鍵詞,還是一無所獲。
然而何願并不死心。
在所查到的信息條中,她發現了一個從老家鎮子裡升職調任到縣城裡的警察。
那名警察的介紹裡,有寫到有關村子裡的案件不過寥寥幾字:破獲殺人案,兇手自首。
“兇手自首?”
身為兇手的她并沒有自首,這名警察破獲的案件應該和自己沒有關系。
緊接着,她又來到查詢通緝犯的公開網站。
不管輸入了身份證明編号還是自己的名字,都沒有與自己有關的一切。
回想起來的确很奇怪。
自己明明殺了人,從出逃後就沒有任何追究。多少年來相安無事,正常的辦理暫住證,正常的入職,正常的租房。連莫許每年去到她的老家,不僅未聞她的談言,連家裡的親人都隻道她外出務工。
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以至于她早已放松了警惕,将這件事抛于腦後。
直至如今打算重新回到那裡時,才驚覺自己一身罪責竟毫無後果。
既然查不到,她也不必再顧慮什麼。
何願點開飛機票購買網址,在目的地一欄填入了自己家鄉城市的名稱。
她本來決心再也不會回到那裡。
但如今,她必須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