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邊插入了兩張凳子。
糖糖在米米的盛情邀請下坐在了她身邊。
蔣彪夾了些柔軟的牛肉在小碗裡放涼,等滾滾熱汽消了大半再推到糖糖面前,方便她食用。
“哎?少了倆杯子啊!我去拿……”
剛要起身的李想男被何願按住了肩膀:
“好好姐,你都忙了一天了。你坐着吃飯,我去。”
何願前腳剛走,唐桂香脫下風衣,後腳便跟了上去:
“我跟你一起去。”
私人廚房與商用廚房并不在一處。
僅供店内人員使用的小廚間面積不大卻五髒俱全。
後院懸挂在遮棚中央的白熾燈散發出暖黃光線,透過玻璃照了進來,映出了窗扇的格子陰影。
何願熟知物品存放的位置,從置物架上找出了兩個玻璃杯,彎身想在不鏽鋼水槽裡清洗一番。
身後跟來的唐桂香緊忙上前接過何願手中的杯子,擰開了水龍頭。
水流浸濕了略顯粗糙的一雙手,裝飾在指間的戒指在水露襯映下閃閃發光。半卷起的衣袖露出了玉質手镯,細細一看,便能辨出所用材質似乎并非是玉石。
一邊麻利的搓洗着杯子,唐桂香啟聲:
“何小姐,恭喜你啊,成為了規小的校長。”
見唐桂香生怕麻煩他人,何願也不再争奪她手中的杯子。
而是站在一旁與她聊說:
“我也是抱着試試的心态寫了自薦信,沒想到會這麼順利。有了這個身份,我才更方便去着手規小的事物。”
“按常人的思想來說,進到這個單位如同跳了火坑,這輩子的職業生涯就算完了。何小姐,你是明知道火坑還往裡跳啊。”帶有玩笑語氣都話盡是惋惜。似覺不妥,唐桂香落下了輕快模樣:“我知道我的立場說這些話的确有些奇怪了,隻是覺得何小姐你與我所遇到的人都不同。”
窗外白熾燈光線融在何願的瞳孔表面,形成了暖黃色的反光面。
她呆呆望着後院裡懸燈下投身于棋牌的老人們:
“其實我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隻是覺得外來務工者的孩子總歸是要讀書的。好不容易離開了村裡來到了城市還沒有書讀,這跟留在原地有什麼區别呢?繞了那麼大一圈,她們的終點還是一樣的,多可惜啊。”
“城市。”
洗幹淨的兩個玻璃杯放在台面,杯壁還挂着水珠,滴滴滑落。唐桂香拿起肥皂裹了遍雙手,繼續逗留在水流下。
窗扇格條陰影随着她的彎腰遮住了她的雙眸,熄滅了她瞳中寥寥光痕:
“多少人抱着無限憧憬從遙遠的地方來到城市,以為會在這裡紮根發芽。但來了才知道,人分三六九等,山耗子不過是變成了下水道的耗子。城市運轉需要底層人民的苦力氣,卻又嫌棄我們又窮又髒。用完了我們的力氣,又不希望我們留在這裡,占用了上層人的資源。”
嚴格的外來人口居住政策,即将消亡的外來人口規劃小學。
州央這座城市就好像在用自己的方法變相“驅趕”着試圖闖入的人們。
何願似乎聽懂了唐桂香話後的意思。
她悲觀定義着自己,也悲觀展望着自己孩子的未來。
撕毀了理想主義的現實就是這樣鮮血淋漓,容易讓人迷失在無望的死胡同裡。
何願轉過身,抵靠在櫥櫃邊沿。
她望着廚間門外通明室内。
牛雜鍋裡冒着蒸蒸熱汽,滾滾升騰。漫在室内的空間,讓空氣都鋪上了一層朦胧。
圓桌上歡笑陣陣,三個孩子坐在一起大快朵頤。李想男與宋君悅舉杯談聊,蔣彪照顧着糖糖的同時不忘連粥粥米米一同顧及。
“如果好好姐沒有帶着兩個孩子來到州央,粥粥和米米的命運大可能已經被标好了價格。等年齡到了,以所定價售出,成為夫家的所有品。可能還未成年就已生兒育女,将自己的一生緊緊系在丈夫身上,以生育為唯一價值。”
看着沉浸在歡笑聲中的孩子,何願勾起唇角:
“而現在,在好好姐堅定将粥粥米米帶出來後,她們的命運就已經改變了。規小不放棄她們,隻要她們努力,便能考上城市裡的初中,高中,将來乃至上大學。她們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也可以選擇自己想走的路。能選擇留在州央,也能選擇去到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不管她們将來會處在什麼樣的位置,至少,她們自由的。”
曾時,何願聽到最多的稱呼,是村姑,是農村妹,是鄉下人。
或許帶有鄙夷的色彩,亦或是不屑于給上一個正眼。
她沒在乎過,也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