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在裡屋給全嬷嬷倒茶,明行葵還未進去,便看見全嬷嬷如山一般的影子正映在窗棂上,模模糊糊一片。
明行葵自己擡手撥了簾子,青山忙打了簾起來。
全嬷嬷見明行葵進來了,滿臉堆笑的站起來先是行了一禮。
“嬷嬷怎麼來了?也不早說一聲。”明行葵笑道,“青梅泡的什麼茶,嬷嬷可不愛喝這個,換了旁的來。”
青梅正預備下去,全嬷嬷笑道:“不必了,唐突着來倒是叨擾四姑娘了,今日來也沒什麼大事,隻是想見見綠蠟,近來見四姑娘随身的丫頭裡面倒是缺了她,心裡惦記着,隻怕綠蠟又做錯了事,惹惱了姑娘。”
青梅和青山洗手替明行葵解了身上的鬥篷,又填了炭在屋裡的火盆裡,明行葵一進屋隻覺得身上頓時生了汗:“少放一些,夜裡熱。”
青梅和青山領命下去,二人皆退到門邊,隻稍稍垂了頭。
明行葵眼裡一直帶着笑,隻做不明白似的看着全嬷嬷:“嬷嬷原是因為這個事過來的,嬷嬷是真心拿綠蠟做女兒。”
明行葵說罷沖全嬷嬷笑了笑,拿了桌上青梅倒的熱牛乳喝了口:“換小硯春來,晚上喝這個怪膩的。”
全嬷嬷見明行葵沒将自己放在眼裡,心裡頭莫名瞧着隻覺得有股氣。
嫡出的姑娘又算得了什麼?
又不是少爺小子,日後還是要嫁出去的,年紀這麼小便開始擺譜了。
全嬷嬷嘴角的笑淡了些,瞧着明行葵的目光也有些冷了:“四姑娘,您便同我說了吧,綠蠟是個好丫頭,心直了些,她若是有什麼不好的,您若是和她說不來,您同我說,我替您教訓她!隻是……綠蠟這孩子終究認了我做幹娘,又是從小跟您到現在的大丫頭了,這……明裡暗裡的,出了事,小丫頭知道了,倒是給她沒臉!”
明行葵握了杯子,溫熱的茶盞裡頭,淡淡的小硯春,明行葵習慣不好,小硯春味道淡香,還願意喝,可常常也是讓青梅往裡頭擱點蜜。
明行葵一口喝了,隻覺得心裡甜滋滋的,倒不是膩,是清甜。
“綠蠟很好,嬷嬷放心便是。”明行葵再一次擡眼望她,眼裡的笑依舊濃烈。
全嬷嬷心裡頭忽然有些賭,自打從沈家出來,到了明家,這遇到的哪個人,不是恭恭敬敬的對她,丫頭婆子嬷嬷自然不必說,那都是全然沒放在眼裡的人物,幾個庶出的小姐,那也得聽自己的訓話,便是小姐又如何?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那也是半個奴才!
全嬷嬷一時間心裡憋着一口氣,臉上卻還是咬着牙帶着笑:“四姑娘這是怎麼了,便是好,也該讓我和綠蠟見一見。”
全嬷嬷眼見着明行葵從小團子一般的長大,如今也不過是半大的孩團子,怎麼忽然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說起話來是一團和氣,可偏偏聽在人心裡卻是如遇着棉花似的,打也打不動,錘也錘不爛。
明行葵已然有些煩了,綠蠟這事也算是全嬷嬷暗裡引着的,綠蠟是什麼樣的人,明行葵心裡明白,綠蠟性子是差了些,可心裡沒有壞意的。
明行葵想到這,心裡一頓,眼裡一冷,握了一方杯盞的手,下一秒便要重重的落在桌案上。
門外的簾子動了,外頭值夜的小丫頭打了簾子,綠蠟那一張臉配着窈窕的身段便進來了。
“幹媽來了。”綠蠟一張臉也不知是來的路上凍着了還是真病了,原本如桃面的臉此刻格外蒼白。
全嬷嬷見綠蠟這副模樣,心裡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走近了幾步握住她的手:“大過年的來瞧瞧你,你說說你!你個傻丫頭,這些日子定是惹惱了姑娘不是!”
綠蠟站在原地回話:“嬷嬷說的是哪裡的話,這些日子身子不好,原是在姑娘面前缺了些日子。”
明行葵聽了不語,眼裡瞧着綠蠟,隻見綠蠟低垂着頭,眼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全嬷嬷聽的臉色驟變,一時間笑意也難撐,緊緊握了綠蠟的手,皮笑肉不笑的眼裡瞧了瞧綠蠟又看了看明行葵。
綠蠟叫全嬷嬷那一眼瞧的心裡發毛,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冷了,連屋裡的火盆都覺着冷了。
“這便好!”全嬷嬷朗聲笑了,“這便是好!你好好的服侍四姑娘,往後裡好日子長着呢。”
全嬷嬷說罷,又對着明行葵行了一禮,嘴裡隻說,叨擾了。
*
眼見全嬷嬷的身影和四周婆子打着的燈漸漸隐在前頭直到再也看不到後,紅燭這才松了口氣進裡屋來了。
“你身子怎麼了?”明行葵将身邊的椅子推了推,示意綠蠟坐下。
綠蠟笑道:“原是沒什麼大事,隻是這幾日身上不爽快,眼下已經好多了。”
明行葵點了點頭,張手握了握綠蠟的手,覺着綠蠟的手有些冰涼,忙道:“再添些炭來。”
另有小丫頭取了炭盆來添炭,頓時屋裡暖和多了。
“你們先出去吧。”明行葵轉頭對紅燭并幾個丫頭吩咐道。
紅燭明白,明行葵這是要和綠蠟說悄悄話,忙帶着屋裡的幾個丫頭出去守着了。
厚重的簾子一方,外頭星明朗月,紅燭站在門外台階下,瞧着院裡的小丫頭都紛紛瞧着全嬷嬷的背影遠去,漸漸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