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斟茶的動作一頓,擡眸看向他,杯中的茶水在沉默中緩慢地溢出、擴散,直到茶水滴至身上他才放下茶壺,沉靜地看向巫師,“這些人被一個虛無缥缈的王子哄了這麼多年都沒說什麼,會為了顔色起義?”
巫師屈起手指指向那一灘水,水珠剝離桌面逐漸浮起,“看來你還沒蠢到那份上。奴性已經刻進了這群賤民的骨子裡,而為了拯救這群可悲的奴隸,必要的奴役是不可避免的。”
那群水珠緩慢地彙聚,小水人被拴着脖子在桌面上一步步地行走,最終停留在了周瑾的茶杯邊,遲疑片刻後上半身都探入了杯子,靠吸收着茶杯裡的水慢慢長高,最終吸幹了杯裡的茶水,又轉頭走向巫師的杯子。
巫師不疾不徐地繼續道:“你看,這就是人。貪婪,無知,哪怕給它套上枷鎖也無法阻止它本性裡的惡劣,哪怕它擁有了力量也不知道要反抗、要怎麼反抗。人就是這麼罪孽的存在。”
巫師握了下拳,剛湊到他茶杯邊的小人頓時被扼碎化成了無數小水滴,重新緩慢地試圖彙聚,巫師往下壓了壓指尖,剛剛爬起來的小人立馬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摁了下去,剛開始還掙紮着試圖爬起,僵持許久後終于放棄癱在了地上不再動彈。
巫師撤走了壓力,又将自己的茶杯放到了那小人眼前,在小人躍躍欲試再次爬起的前一秒又将它摁了回去,小人徹底絕望再也不動了。
巫師則收了手,淡淡道:“人隻有在高壓下才能摒棄惡念老實做人。為了整體王國的發展,為了全體人民的善,壓迫是必需的,也是必然的。”
周瑾則屈指彈翻了巫師的茶杯,茶水灑在桌上,那小人又掙紮着爬向那灘茶水,重新吸收起來,“不好意思,這個女巫也跟我說過。”
巫師好整以暇地看向周瑾,依舊淡然,“怎麼?她也告訴你她那可笑的選擇論了?”
周瑾則盯着桌上那小人,“不行?”
巫師一掌按下,那小人再次倒地,又掙紮起來,“好吧,你還是比我想象中蠢得多,殿下。”巫師屈指一彈,桌上那茶杯瞬間飛出猛地擦過周瑾砸向牆壁,爆裂出了一朵瓷花,“她說她要人的善是自己選擇的,但如今的王國承受得起選擇的風險麼?她又承受得起麼?十幾歲時童話大陸因為她的離開陷入戰亂,起義失敗後那些士兵陪她去死,八百多年間無數軍民因她而死,這樣的代價,她承受得起麼?”
巫師那瓷器般完美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無數妒恨憎惡和鄙夷絲絲縷縷地從縫隙裡鑽出,尖嘯着要一個出口,“她在自負些什麼?就她不一般非要入世顯示自己的與衆不同,就她有能力非要叛變尋一條完美之路,就她堅持有毅力非要不斷起義攪得大家都不得安甯?怎麼,就她一個人知道王國腐敗臃腫搖搖欲墜,就隻有她一個人能給想給賤民和平幸福?她憑什麼呢?又憑什麼這麼認為呢?”
說到最後巫師的語氣反而平靜下來了,話語間帶着隐秘的高高在上,“要不是她非要走、非要叛逃、非要起義,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死?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王國又怎麼會腐敗至此?如果不是她的頑固不化,我們兩個聯手,王國早就歸于安治了。”
巫師重新拿了一隻杯子為自己斟上茶,輕輕道:“如果你也愚蠢至此不願回歸正道,那我隻能深表遺憾了。”
周瑾沒什麼表示,問:“類似的□□發生過多少次?”
巫師為他也倒了茶,“不記得了。小施懲戒而已。”
周瑾反倒沒什麼感覺了,隻道:“巫師大人,踩在因你而死的那些人的手上,你不感到惡寒嗎?”周瑾伸手将那杯茶倒給了小人,接着道,“你很自卑吧。你肯定時時刻刻都躲在角落裡緊盯着女巫,你知道自己的天賦比不上她,知道她看不上你的來曆,你又不服氣忍不住往她面前湊,每次都固執地要從女巫的禮貌回應裡找出她對你的看不起。找到了你就崩潰了覺得她果然看不起你,找不到你還不服氣偏要找出來,這種自虐一樣的凝視裡你其實也很樂在其中吧。”
巫師手裡的茶杯清響一聲碎成渣了,語氣清淡,“你在說你的遺言嗎?”
周瑾不為所動,“你還小心眼,真發現女巫看不起後心裡還一直記着,惦記着下次給她使絆子赢她将她踩在腳下讓她大跌眼鏡,聽到魔法師說你鬥筲之輩的時候心情如何?你當然鬥筲之輩,你嫉妒她厭煩她又忍不住想要超越她,但你從沒有過,趁她不在先一步投靠童話王國和當上國師将女巫打作反賊是你唯二的勝利了。”
周瑾緊盯着巫師逐漸發青的臉色,一字一句惡毒非常,“你明明看不起她卻始終覺得自己比不上她,你憎惡她鄙夷她卻更加看不起你自己。你這麼恨她,你的人生都被她毀了,但她卻隻将你視作一個與旁人無異的弱智,她眼裡根本從來沒有過你,她跟你決裂後就根本從來沒有正視過你,她根本不在乎,很恨吧?你做了這麼多事試圖證明自己,最後唯一能依靠的仇恨,除了讓你在她眼裡更蠢之外完全無法讓你對她來說有絲毫不同,很無力吧?”
巫師再也忍不住一把掀翻桌子上前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周瑾的臉逐漸發紅,也依舊繼續說了下去:“……這間茶室……連那竹簡咳咳…都是魔法師的吧?”
巫師一把将他甩到了牆上,冷着臉罵道:“你懂什麼?”
周瑾狼狽地咳了幾聲,還不放棄,“咳咳咳…哪怕她都那樣說你了……你依然崇敬她、仰慕她…無法割舍……真可悲啊…”
周瑾再次被扼住了咽喉,臉憋得發紫,終于聽見了那道熟悉的冷淡嗓音,“師父,需要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