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陪安心想,他不敢拿所有人開玩笑,即便是看到了那些人的心狠手辣,他也還是不敢。
他的手腳在聞朝來之前就已經被設置為自動斷裂了,所以他才一直倚靠在柱子上。他的“無言”也被定好了時間。他是他們放在這裡的替死鬼,這點聞朝說的沒錯。那些人會炸毀他的屍體,會害死他的母親,會燒毀他所有存在過的痕迹……但他對此卻無能為力。
他知道自己正在空中漂浮着,他從未感覺時間過得如此之慢。臨死之前,他想到,我這一生,唯獨對不住母親。自己活着要讓母親受到無窮無盡的威脅,就連死了也沒辦法保全她。懦弱無能如他,終其一生也沒有為母親報血海深仇,反而将母親拉下來另外一個深淵。對了,還有一個,剛剛那個被他拖下泥潭的人,想必,他們不會放過他的。不過,他至少沒有按照原本的約定,将來到這裡見他最後一面的人拖下死亡的深淵,他向自己解釋道……“不害死聞朝”對聞朝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恐怕張陪安自己都無法明說。畢竟,他已經親身體會過“生不如死”的滋味,那群人既然盯上了聞朝,自然不會對他手下留情,隻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從他們的魔爪中逃脫。最後的最後,張陪安帶着一絲就連自己也難以察覺的微弱渴求,那人既然能發現自己的話,他能幫自己報仇嗎?
爆炸聲在半空中響起,接着時重物落地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女孩子的驚叫聲。
剛才絲毫沒有掙紮的聞朝聽見聲音後反而劇烈掙紮起來。
“滾一邊兒去。”聞朝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上礙事的趙知返,順着八層窗戶向外望去。他剛才聽到了聞言的聲音。
窗戶四周的邊框已經被炸裂,顯出一片焦黑。向下望去,廢樓所在庭院的門口站着兩個小姑娘,她們頂着兩幅灰頭土臉的模樣,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爆炸愣在原地。
這二位正是遠道而來的聞言和陸亦曼二人。
見到聞言無事,聞朝方才松了一口氣。幸虧庭院門口離這裡遠,幸虧她晚到一步,不然他家老爹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天天給他托夢揍他。這時一旁被翻倒在地的趙知返說:“哎呦,你可真狠心呐,怎麼說我也救了你的小命,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聞言沒有搭理他,朝樓下的聞言喊道:“你給我待在那裡别亂動,我下去找你。”
然後匆忙地向樓下跑去。這回他可沒管什麼樓梯不樓梯,老骨頭不老骨頭的,徑直向下奔去,生怕聞言這個小崽子亂動惹出事端。
趙知返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剛才張陪安準備跳下時,他察覺到眼前的青年眼中絲毫沒有震驚或者其他正常人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有的情緒,甚至沒有趙知返本來預料的阻攔行為。仿佛一開始他就知道張陪安會這樣做,并且理所應當地接受了這件事。真是白白地浪費他花在那小子身上的力道了,趙知返啧啧稱奇,揉着肩膀想,他推的力氣真是大呀。
按照趙知返甚至是張陪安所設想的,聞朝應該會非常在意他同事的性命,并且會拼命攔住張陪安“自我殘害”的行為。畢竟,他們兩位知情的人誰都沒有透露“無言”這款裝置的狠毒、決絕,隻要被安裝上了,幾乎是死路一條。二人甚至在故作輕松,試圖轉移注意力。趙知返也知道時間不多了,并且在不斷地詢問張陪安,試圖從他口中套取最後的口供。不過,顯然是他們自作多情了。
其實不盡然。在聞朝知道張陪安将自己拉下水,與這個危險的組織扯上關系時,他的确是想除卻後患的,畢竟自己跟聞言的身世背景就好比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爆炸,他隻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這個秘密。他就像是淩烈寒冬中,走在冰層上的旅人,冰層并不厚,下面深不見底。他随時都有掉下去,被一片冰冷包圍的危險,然後慢慢地窒息、死亡……以張陪安跟他的關系,并不值得自己去涉險,他想保證聞言能夠平安度過一生,他更情願帶着聞言過正常人的生活。
張陪安的性命在他眼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隻死在自己的面前——如果他死在自己面前,聞朝肯定會被當作嫌疑人,罪上加罪,雪上加霜。
況且,最令聞朝在意的是,他從張陪安的遭遇中看出了一些熟悉的風格。他确信,能夠比聯盟率先研發出高層技術并且有這麼強的控制力,做事不顧後果的,肯定是他了解的那一群人。
既然是這樣的話,他對張陪安背後的秘密倒是有些感興趣了。但他還是低估了他們的狠絕成度,相比于幾年前,他們的手法更加娴熟,更加不計後果,更加粗暴殘忍了。
看着聞朝“毅然”離去的背影,趙知返從地面上爬了起來。他感慨地想,剛才有人死在他的面前,都不見他如此慌張。反而是樓下的小姑娘出現時,他倒是有了正常人的情感和行為,那是他的妹妹吧。
想到他在列車上和宴會廳中與女孩相遇的幾次經曆,她坐在角落裡默默注視着整個大廳,以及她在酒店門口目送自己離開的模樣,趙知返終于認識到了什麼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深深地感受到了總結出這條定理的地球祖先的偉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