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衛生間内,嘩嘩啦啦的水流聲不絕于耳。水龍頭流個不停,這樣持續綿延的聲音讓處在當下的人感覺到昏昏沉沉。仿佛是适應了這樣有規律的吵,一種莫名其妙且詭異的靜從中衍生出來,萦繞在耳邊,灌進大腦。
“怎麼不開燈?”一個女孩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外面的光就夠用了。”另外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回答道。
外面的人顯然被這話堵住了,沉默在安靜過頭的房間内再度生升起。
半晌之後,衛生間的門被打開了,聞言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若無其事地走出來,順手關上了身後的門。
似乎有什麼味道從門縫散了出來,不甚明顯,稍縱即逝。
聞言将身上的血迹洗幹淨後,一走出來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陸亦曼。
綠色絨布包裹的沙發已經老舊不堪,還是從上一任房客那裡“繼承”下來的,隻要稍稍一動就會發出“吱咯吱咯”的聲響。聞言端了一杯清水放在陸亦曼面前。
“匆匆忙忙,什麼都沒有準備。水壺中的水早就涼透了,口渴的話先将就将就吧。”
盡管平日裡聞言見了活鬼都能胡謅出幾句屁話來,但眼下這種情況她肚子中的話就像順着洗澡時的熱氣被蒸騰了一樣,伴着微微涼爽的夜風,竟難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不會有人來催吧?”聞言突然想起眼前的人不像自己正處于沒人管教的境況,她看着不早的天色來了這樣一句話。
話倒是問的親切,實際上不過是想跟她确認會不會有人來這裡。畢竟東西都還沒收拾好,若是叫其他人發覺了,最終不難落得一個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場。
“我現在自己一個人住,不會有人管。”陸亦曼又恢複了那種“半死不活”的狀态,就仿佛方才危機之間泛起的一點兒活氣兒都是假象,是枯枝爛葉敗落前的回光返照。
這種頹廢的底色并不是陸亦曼的常态。從她一盆水覆在兩個姓林的小姑娘的頭上可見一斑。她原本也是充滿生機,說一不二的少年,是無數同齡女孩中最耀眼的存在,更是被人放在掌心裡的明珠,是若幹個有些可笑的小團體中的“座上賓”。但可惜,終歸是給一道道不幸的坎坷磨去了棱角,成了現在這樣沉默的人。就像大漠中枯朽的仙人掌,帶刺,但是幹癟無力。
看着眼前略有些頹廢的人,聞言在某個瞬間竟然升起了一絲惋惜之情。隻是不知道她是在惋惜一個活人被磨去了風骨,還是惋惜自己再也看不到意氣風發得叫人不忍直視的少年人,那或許是她找樂子的源頭。
“既然這樣,那不如就住下來吧。正好我獨自一人在家,害怕得很,需要有人陪。”
聞言話說的真誠,但卻沒一句真。往日她哥不在家可是她喜聞樂見的好事啊,她還能成宿地不睡覺看漫畫,自在的不得了。
“你哥他不回來嗎?”陸亦曼想着離開時的場景。她回頭望去,看見聞朝向她微笑的模樣——就好像當時他所站的地方并不是火場,身後的房間裡也沒有躺着一個生死未明的人。僅僅是在他們初見的那所少年宮的展區,他向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講述着每一件挂在牆上的展品所蘊含的不為人知的故事,緩緩地将未知卻又及其誘人的帷幕拉開,讓所有人一睹幕後不為名狀的芳容,神秘且绻麗。這是陸亦曼看不懂也不敢深究的真相。
聞言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是不知所雲地說起過去的事情:“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總是跟我很不對付。”她輕輕地說,就像一個已經到了日薄西山的人和自己多年來的老友談述過去的點點滴滴,活脫脫一副“垂死憶往昔”的姿态。
“她們很樂意為自己與衆不同的作風而沾沾自喜,結成一個又一個的小團體,不是抱團取暖,而是抱團作怪。也許一群人的‘團結一緻’真的有那麼吸引人,會讓她們麻醉自己的神經,激起沖動的血壓,不顧一切地去做那些能夠給予她們高高在上之感的事情。”雖然聞言沒有指名道姓地說出“她們”是誰,但是陸亦曼聽得出來。
聞言臉上露出鮮有的認真,陸亦曼側耳傾聽。房間漸暗,白日低垂。兩個人的影子落在地上,仿佛依偎在一起。但仔細一看,卻又離得很遠。
“任何來到這裡的人都隻被限定了兩條可走的路。要麼是加入她們,成為和她們‘同類’,要麼是遊離于圈子之外,成為她們标榜衷心的待宰羔羊。”聞言将目光從窗外的餘光中移開,轉頭看向陸亦曼。
“很顯然,我不願意和任何人作為‘一體同胞’的同類,不想和她們共同擁有一套可笑的準則,不想被自以為是的一腔熱血所掣肘。所以,我就被當成了絞刑架上的待宰羔羊,誰要是打壓我,誰就成了她們的‘自己人’,可以跟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共同坐上看台,觀看狼狽不堪的小醜在下面手足無措,開始可笑的表演。”
“對不起,是我對不住你。”陸亦曼動了動嘴。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話到嘴邊總是在不知名的情緒驅使下又硬生生地咽回去。
“跟你沒關系。”聞言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我知道你行得正坐得端,她們的事情跟你沒關系。但耐不住總是有人借着你的‘東風’去四處亂吹,吹的四面八方火燒火燎不得安甯。小人得志就是這樣,你看過去她們在你面前擺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模樣,一旦出了事情個頂個跑得快,最後倒是我這樣一個跟關系不好的在這裡和你交心。”說到“交心”兩個字,聞言眉頭皺了皺,微曲的手指落在杯口。
“你之前說的,她們那樣對你?”陸亦曼沒有言明,但是聞言知道她在說什麼。
陸亦曼的話指向去酒吧赴約前聞言對她的警告。
“當然沒有人敢這樣對我的,我不是任人欺淩的人,我會抓着她們一一打回去。你知道嗎,我還跟七八個人打過群架,到那種場合,也不要管自己會不會挨打,隻管抓着一個人往死裡打,一抓到底,專挑脆弱的地方下手。”她啧啧兩聲,還頗有意猶未盡的意味。“仗勢欺人的東西,若不是狗仗人勢,她們怎麼會組成群體搞‘圍攻’,但凡有真點膽量,也不會借着人多來滿足征服欲、施虐欲。”
聞言剛說的這些都是陸亦曼不知道的,她看着聞言這副小身闆,沒想到她能應付一群人,更想不到的是,有人對她這種“弱小”下手,雖然隻是身體上的弱小。
“你看,這些你都不知道吧。哎,還有你不知道的呢,這些可都是你的‘手筆’。”
這話讓陸亦曼糊塗,不過她轉念細想,卻也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
“她們都推到了我的頭上?”不及回答,陸亦曼對此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比方去年班上那個轉學離開的,恐怕她至今還在埋怨你,心中咒罵你吧。”
陸亦曼記得那個女孩,她少言寡語不善交流,穿着按照現在的女孩子的審美來說有些老土的襯衫,雖然學校統一了校服,但是除卻穿在外面的皮子之外,内裡又成了攀比的秀場,就算除卻内裡的衫子,文具、書包、用品無一遺漏都能作為一較高下的擂台。有攀比自然也就有高下,就這樣,活生生的人被一堆死物給分成了三六九等。
女孩被趕走了,但是作為“罪魁禍首”的陸亦曼卻并沒有和她有過多少接觸。
水潤濕了陸亦曼幹澀的唇,味道并不好,泛着一股子□□的味道,就好像自來水廠趁着□□大甩賣可勁兒買了往裡面加,生怕消毒消的不幹淨,甚至飲水者腸子肚子裡面的細菌都想給一塊兒殺掉,真是不可謂不敬業啊!
看着陸亦曼若有所思的樣子,聞言接着說道:“走了一個又一個,下一個總算是該你了。”
兩人對視,聞言眼中盡是斬釘截鐵。
“陸亦曼,你可真是好用。如日中天的時候是人家最好用的防護罩,家道中落時又是她們最好用的擋箭牌。你說,什麼樣的髒水不該往你身上潑呢。”
“如果我真的跟你結過仇,現在就會迫不及待地把一切都往你身上推。不僅擇幹淨自己,還讓那些被欺壓的人的仇怨有地方發洩,一舉多得,妙不可言。”
陸亦曼說不準聞言究竟是在危言聳聽還是真心實意為自己的未來擔憂。但不論哪種作為,對于她未來的生活不會好過這件事已經可以窺見了。
看着陸亦曼一言難盡的表情,聞言終于決定不繼續磋磨她了。
“好了,天已經黑了,該睡覺了。我哥說睡的晚該不長個子了。”聞言作勢拉着陸亦曼去自己的卧室,還把她哥給她買大了的睡衣丢給陸亦曼。